“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一个卑贱的修罗也敢妄图修佛。”
大塔寺住持看着火刑架上那个黝黑而执拗的面孔,心底忍不住冷笑起来,就像看到一个蝼蚁生出翅膀试图和苍鹰比高。
可那蝼蚁哪里知。
苍鹰生来便有翅膀,而蝼蚁即便再努力,即便生出了翅膀,也没办法和苍鹰同处一片天空,反而有可能苍鹰随意的一次展翅,就能将它翅膀振断,让它万劫不复。
“好了,结束他这短暂又罪恶的一生吧,愿他魂归净土,洗净满身罪恶,来生见佛!”
住持悲悯看了那少年一眼,指尖泛起一抹佛光,就像一团光明的火。
只要指尖轻轻点下,这个妄图以污秽手掌触摸佛背的肮脏蠢货就会彻底化成灰灰。
然而住持举起了手掌,却一直没有落下。
此时吉时已到,大塔寺里又来了一批新的女香客,住持忙着回去替她们亲自洗礼,早已急不可耐,自然不会为了这个肮脏蠢货浪费半点时间。
手指之所以没有落下。
是因为那少年身前,多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并不算美,和修罗国大多数姑娘一样,皮肤微黑,身材结实,只是和大多数又不一样的是,她有一双乌黑大眼睛,还有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满头长发梳成一根长长的辫子。
或许是因为来得太急的缘故,此时那根乌黑长辫还在随风而荡。
她站在少年身前,用一种很纯净的目光看着住持。
住持用慈悲的目光看着小姑娘,四目相对,住持眼里依旧慈悲,心底却早已火热一片:“阿朵公主,如果本座没有记错的话,此时你应该是在大塔寺等候本座为你洗礼,接受我佛的启迪。”
“玄奘大法师说诸佛降世,众生皆有佛缘,人人皆可成佛,既如此,你们就不应该因为修罗的出身而拒绝他的向佛之心,断了他的道途,更不能因为他的贫穷而降罪于他。”
小姑娘没有回答住持的问题,甚至对他那慈悲到了极点的目光都没有半点回应,只是平静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玄奘大法师...”
住持脸色微变,自从长安流血讲经首座和戒律首座入长安,被陈阿蛮和武德坑杀后,须弥佛国便彻底失去了和长安平起平坐的资格。
观空大法师临死前以余力再看了一眼因果石,看到须弥山上地涌金莲佛光普照,看到一个西行的佛子,他将带领须弥山走上最光明的未来,观空大法师含笑而终!
在不久的后来。
玄奘大法师骑着一匹白马走上须弥山,成为新的讲经首座,又在后来的某天,他端坐金莲说了一句话:“众生平等,人人皆可成佛。”
这便是大乘佛法的由来。
玄奘大法师修为不高,据说只有通玄境圆满而已,可整个须弥山上没有任何人敢对他的法旨有半点意见,除了他是传说中的佛子转世外,还因为自古以来便是须弥利剑的戒律首座如今是他的徒弟。
那个十万年前被佛主镇压的猴子,修为已重返准圣境,虽不及当年齐天大圣时强横万一,但他拎着棍子坐在杀意森严的戒律首座位置上一日,须弥山上那些野心勃勃的罗汉法师们就只能老实一日。
不过世间之事总有变化。
变化自圣墟而来,也自须弥山而来。
替须弥山统治这片土地的各处庙宇,发现那位传说中的佛子,能带领佛门走向光明未来的玄奘大法师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来自须弥天下的神秀大法师,传说中的佛主转世身,却已经来了大荒,甚至已经踏上了这片土地,行走于山野阡陌。
据说有人跪问神秀大法师,是否众生平,人人皆可成佛。
神秀大法师笑而不语,只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一手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大德僧侣,最后指了指自己。
至此,人们对于那如蒲公英般自须弥山散落人间的大乘佛法,渐渐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和解读。
佛子和佛主孰高孰低?
自然是佛主更高。
大塔寺住持想到前些天那个曾入寺住了一宿的白衣僧人,脸色渐渐又变得慈悲起来,指着跪成一地的修罗国臣民缓缓道:“世间只有一个佛主,也只有一尊真佛,如果众生真的平等,如果人人都可成佛,为何现在本座坐在这莲花座上,而他们却跪在污泥里,至于你,为何又不同他们跪在一处?”
“你...”
阿朵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沉默半晌后才道:“他们跪下只是在跪佛,而不是跪你,而且不是他们自己想跪的,是你逼的。”
“这有什么区别?”
大塔寺住持慈悲道:“狼要吃羊,羊要吃草,世道如此,本座佛法比他们高,修为比他们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在本座眼里他们就是牛羊,牛羊又如何与本座平等?”
“至于玄奘,如果他足够聪明,现在应该赶紧从须弥山上滚下去,跪在神秀大法师面前请求原谅,而不是意图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来颠覆须弥山的统治,贱民只需要跪着献出自己可怜的一生便够了,成什么佛?”
“你在曲解佛语!”
“玄奘大法师此言的意思,是无论是谁都拥有平等而一样的自由,或许分阶层,但不分贵贱,人人都是独立自我的个体,而在求道这条路上更是如此,人人都可以成道,人人都可以成佛。”
“就像大唐陈留王曾说过的那样,他希望大荒的子民能挺直脊梁,上不媚权贵,下不欺弱小,人人都能成为自己内心独一无二的王,这也是玄奘大法师对我须弥佛土的期盼,人人皆成佛!”
阿朵不是一般的少女,她是修罗国公主,她对于须弥山的虔诚当然毋庸置疑,但和普通人不同的是,她不会看到一个秃驴便下跪,更不会对这位看似慈悲实则满腹男盗女娼的老和尚有半点尊敬。
当然。
最主要的是当初那位路过修罗于皇宫做客时,她曾与之共饮,玄奘大法师亲自替她洗礼,只要那位大法师一日还是讲经首座,这个在修罗几如主宰一般的老和尚就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做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王,人人皆可成佛,真是叫人感到恐惧的妖言惑语。庆幸的是陈留王已经死了,而玄奘也快死了,他将和他的佛法一起被佛主打落尘埃。”
大塔寺住持笑道:“这世上只有一尊佛主,而佛主已经到了须弥山,佛法...只有佛主才有资格说法,佛主未曾归位,何来的法?”
“好了!”
大塔寺住持指尖再次泛起白光,看着少女道:“本座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争论什么佛与法,如果本座指尖光明落下时你依旧没有离开,那么本座只好将你一起烧死。”
阿朵沉默看着大塔寺住持。
看着他指尖泛起的白光,缓缓抬起手指。
下一刻。
一抹比起大塔寺主持更亮的白光从她指缝间溢出:“我本以为你虽然满腹色欲,但好歹还剩下一点慈悲,可此时看来,你竟连最后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早就弃之如敝了,大法师说的不错,这须弥佛土果然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只有鲜血能洗净!”
话落。
只见阿朵指尖倏然大放光明,大塔寺住持身上燃起一团火焰。
“该死,你竟擅自修佛...你也要造反?”
大塔寺住持感受到身上炽热的高温,脸色变得惊恐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竟是个虚神境大修士。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自己分明没有为她洗礼,没有为她引路,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修行?
“造反?”
阿朵脸上闪过一丝嘲弄笑容,就好像看着一个白痴。
“阿修罗,是奉须弥山法旨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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