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粹清,凝德无累者,天之道也……陛下秉一德、临万方,有生之类,莫不浸涵德泽……由大臣怀录而不谏,小臣畏罪而不言……臣独何人,敢贡狂瞽……臣是以沥肝胆,披情愫……”
太皇太后看着手上的奏疏,脸色铁青着。
“驸马,已如此不堪了!”她放下手中奏疏,问着赵煦:“官家为何不告老身?”
赵煦低头答道:“驸马不过是犯了些小错而已!”
“孙臣已经降诏,赐钱帛与驸马,效法汉文以愧其心!”
“相信驸马定能痛改前非!”
“小错?!”太皇太后冷声道:“御史们都来扣阙了,这还是小错吗?”
她对张敦礼本来就不满。
非武臣勋贵后人,更非宰执之后。
不过是个小官的儿子,选其尚公主,完全是因为先帝坚持非要选他。
也就是这么多年来,看在寿康公主与其感情还算和睦,同时这张敦礼的书画有些名堂,太皇太后才勉强认可了。
但,现在张敦礼却给她来个大的!
御史集体扣阙啊!
这是肯定要上国史的,甚至可能成为未来的故事、制度。
将自己颜面,看的无比重要的太皇太后,哪里肯因张敦礼而坏自己的名声?
所以,她的态度无比严厉:“御史们说的对……”
“帝王之治,必先正风俗,欲正风俗,天家当为天下表率!”
“官家不责罚驸马,反赐其财帛……”
“天下人若知晓了,该如何看官家?”
赵煦对这位太皇太后的态度,没有任何意外。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甚至可以说,赵煦的应对,就是特别根据了太皇太后的性子,故意为之的。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这位太皇太后,可是连凌虐自己亲生女儿的王诜也可以原谅。
不仅仅原谅,还给王诜加官进爵!
至于原因?
王诜在士大夫中的风评很好!
为了博取士大夫的赞颂,她毫不犹豫的将王诜提拔了。
不止对女儿薄情,就连赵煦这个亲孙子,也只是她用来博取士林称颂的工具。
弥英阁的事情,姑且不提了。
单单就说一个事情——赵煦上上辈子,直到亲政之前,他个人的吃穿用度,都极为窘迫。
福宁殿里,没有任何有颜色的器物。
绝大部分用具,都是瓷的,而且是最便宜的瓷器。
冬天的暖阁,常常烧不暖,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够保暖。
总是冻的瑟瑟发抖。
赵煦对元祐时代,记忆最深刻的一个事情是——某年的夏天,他和赵佶,躲在福宁殿的寝殿帷幕内,分食着赵佶给他带来的点心。
堂堂天子,竟还需要兄弟给自己带吃的!
这也是,赵煦虽然嫌弃、冷落赵佶。
但该给他的待遇,却从未短过的原因。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太皇太后她要面子,喜欢被人歌颂。
而她的这个性格缺点,自然早就被人发现并利用起来。
不止宰执,就连她身边的内臣,也利用她的这个喜好,不断揽权。
典型的就是那个现在已经被杖毙的陈衍。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这位从赵颢身边走出来的大貂铛,可是元祐时代的内相。
直到赵煦发动宫廷政变前,他都还一直控制着庆寿宫内外,一度有过,扶立赵颢的打算,只是没敢实施。
正是因为清楚太皇太后的性子,故此赵煦知道,只要她来了,那么,张敦礼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过……
赵煦想要的,不仅仅只是让张敦礼吃些苦头而已。
而只是那样,也不必这么麻烦。
故此,赵煦微微抬头,对太皇太后道:“太母……驸马不过是犯了点钱财上的小错而已……”
“御史们是在小题大做!”
看着赵煦到现在都还在袒护张敦礼,太皇太后心中是既喜又怒。
喜的是这个孩子念及亲情,怒的是张敦礼这个孽障不成器!
她拿起一封弹章,递给赵煦:“官家且看看吧!”
“驸马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赵煦接过来,看了一眼抬头。
是吕陶的弹章。
而吕陶是蜀党的干将,而蜀党受苏轼影响,行事风格普遍豪迈、不羁。
用低情商的说法,就是——总喜欢搞个大新闻!
用词很惊悚,也很喜欢脑补。
上次鲜于侁是这样。
这次的吕陶,还是如此。
赵煦只是看了贴黄的内容,作为皇帝的本能就已经觉醒。
因为,吕陶在贴黄上介绍——臣近日来,亲睹驸马与三教九流者往来……有僧人、道士及开封府厢吏者,出入公主邸……
再看弹章的具体内容,吕陶在弹章中,先举了历代君王放纵亲戚,最终酿成祸端的事情。
然后话锋一转,对着张敦礼猛烈开炮。
说他与僧道结交,可能有私下制造图谶的可能性。
同时,其与厢吏往来,且是本厢厢吏往来,更是包藏祸心!
证据就是——其他外戚,都不敢与厢吏往来。
而张敦礼敢!
仅仅是这个事实,就已经证明了——驸马恐早有叵测之心!
故此,哪怕是为了防微杜渐,也必须重拳出击!
否则,这大宋朝将来必有祸事。
赵煦看完,心中虽然对吕陶的话,深以为然,但表面上,他还是寻找着借口,给张敦礼开脱:“太母,驸马与公主,素来诚心礼佛……与僧人往来,无可厚非!”
“至于道人……”
“驸马爱绘画,人尽皆知,而道家自古善画……驸马与之往来,或许只是切磋画技!”
“厢吏云云,更是可笑!”
“驸马住在永宁坊,自然要亲近本厢厢吏!”
但他越是帮张敦礼说话,太皇太后在这个事情上的态度,就越坚决。
她叹了口气,对赵煦道:“即使官家所言,符合事实!”
“但天下人怕是不会这么看!”
“老身以为,官家应该召集大宗正、嗣濮王,还有大理寺,一起议一议这个事情!”
“太后以为呢?”太皇太后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向太后。
向太后看着姑后大义凛然的神态,也是颇感敬佩。
不过,她的性子与太皇太后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个喜欢和稀泥的。
向太后想了想,答道:“娘娘不徇私情,自然是好的!”
“只是,新妇以为,家丑不可外扬啊!”
“此事,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了大宗正和大理寺……”
太皇太后听着,沉吟起来。
其实对她来说,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处置法,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从这个事情里把自己摘出来。
不能让天下人,特别是天下士大夫们,以为她这个太皇太后,偏袒自己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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