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见着,却是笑着摇头,问道:“卿为何不下杆?”
“是怕比朕先中鱼?”
“没关系的!”赵煦轻笑着,看向面前的水面:“朕可不似祖宗那般宽仁!”
“这池中鱼,若不给朕面子,那朕自不会惯着它们!明天就命人来抽水!”他舔了舔嘴唇,怪笑起来。
话音刚落,赵煦手中的鱼竿就有了动静。
他轻轻一拉,一尾差不多半斤左右的鲤鱼,就被他拉了上来。
一边的冯景,眼疾手快,立刻拿着抄网,将鲤鱼抄起来,放入鱼篓内,嘴上还不停恭维着‘大家神威’、‘震慑群鱼’、‘此鱼为大家所钓,真真有福气’云云。
赵煦中了鱼,自然非常高兴,得意对沈括道:“沈卿你看,还是抽水管用吧?”
沈括显然不知道抽水梗,只好陪着笑起来,然后甩下自己的鱼竿。
赵煦上了鱼,兴致也来了。
在冯景将鱼儿抓着取下鱼钩,放入鱼篓后,他继续挂上鱼饵,继续下杆。
趁着下杆的功夫,赵煦对沈括道:“沈卿啊,朕忽然想起了,祖宗时的一个故事……”
沈括竖起耳朵,嘴上恭敬的道:“未知陛下想起了何事?”
“也是发生在此地!”赵煦微笑着:“据说,太宗时,这后苑中还养过交趾进贡的大象!”
沈括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连忙开始捧哏:“臣也有所耳闻……据说,那象颇通灵性,太宗爱之,尝与左右观象于后苑……”
赵煦点点头,接着道:“那象死了后的事情,卿也知道吧?”
沈括颔首,恭敬的道:“臣略有听闻……传说太宗曾命人剖象取胆以观象胆……但屠夫剖开象腹,却寻不到象胆……”
“当时伴驾的徐骑省(徐铉,因其曾官拜散骑常侍,所以世人以【骑省】称之),奏之曰:乞于前足求之!”
“太宗命人剖象前足,果见象胆!”
“太宗问其故,徐骑省对曰:象胆随四时在足,方今二月,故知在其左足也!”
赵煦听完抚掌赞道:“卿果真博闻广识!”
“只是……”赵煦忽地扭头,盯着沈括的脸,换了一副无比认真严肃的神态,问道:“以卿之见,象胆果如铉言,随四时在足吗?”
大象的胆,会因为四季变化而在四条腿上来回游走?
上上辈子,赵煦或许会信这种故事。
但在现代,接受了科学教育后,赵煦知道,这又是一个文人编出来的故事。
沈括咽了咽口水,答道:“奏知陛下,臣……未曾见过大象……不敢言其真伪!”
赵煦看着他,忽然笑起来,抚掌道:“善!”
“卿真诚人也!”
“圣人【格物致知】之道,就需要爱卿这样的精神……”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未有实证之后,才可定论!这才是【格物致知】的圣人真意!”
“卿以为呢?”
沈括听着,却是仿佛醍醐灌顶。
他喃喃自语一声:“唯实证之后,才可定论……唯实证之后,才可定论……”
接着,他就面朝赵煦,跪下来,叩首拜道:“陛下德音,圣哲渊深……臣叩谢陛下提点!”
这话一半是阿谀奉承,但也有一半是真心实意。
因为沈括自从开始打出【格物致知】的旗号,提倡实学后,他与苏颂等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埋首于此。
虽然,成绩是做出来了不少。
但,在理论和学术上,却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他始终被困在孔孟之道中,虽也想过,借他山之石。
可孔孟之外,如今士大夫们喜欢拿来填充自己的理论和主张的那些东西——庄子、老子或者佛家的说法,都太过形而上。
对他想要走的【实证】或者说叫【实学】却没有多少用处。
不意如今,却在入宫伴驾垂钓时,被官家一语点醒。
就像当初,官家一句【格物致知乃圣人大道】,让他得以开辟出一条有别于当代其他学派的新道路一般。
赵煦见着沈括的模样,摆摆手道:“卿不必如此……”
“且起来吧!”
沈括再拜谢恩。
这个时候,无论是沈括,还是赵煦,都没怎么管自己面前的鱼竿了。
赵煦等沈括坐下来后,就对他道:“说起来,今日朕请卿入宫,却也是个类似当年太宗皇帝求象胆的问题,想与爱卿请教……”
沈括低着头,道:“乞陛下赐教!”
“是这样的……”赵煦抬起头:“前些时日,朕在御花园中的凉亭纳凉,在走出凉亭的时候,一颗果子落到了朕的头上……”
赵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假装自己真的被果子砸到了脑袋。
沈括不明所以的看向赵煦。
赵煦眯起眼睛来:“朕这两天一直在想此事……”
“沈卿……你说为何这天下之物,都是从高处向低处掉落?而不是相反?”
沈括听着,起初还不以为意,没怎么想就下意识的回答:“奏知陛下……自古以来,天下万物,皆自……”
然后,他就愣住了。
对啊!
为什么所有东西,都是从高处向低处掉落?
为什么呢?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已经起来了。
赵煦看着他的模样,在心中暗暗点头,赞道:“果然不愧是被现代推崇的大科学家!”
若换了其他人,是不可能如沈括这般,迅速反应过来的。
就算反应过来了,大抵也是演戏。
不像沈括,以赵煦的观察,他是真的开始思考‘为什么天下万物都是从高向低掉落?’这个打开了现代科学的千古之问。
于是,赵煦决定给他加一把劲,再推他向前走一步,让他去打开那扇‘科学’之门。
赵煦接着问道:“还有啊……”
他拿起自己身边,团起来,用来打窝的饵料,将之分成两个大小不一的球体。
然后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问道:“沈卿啊……”
“卿觉得,朕手中的这两团饵料,若同时从开宝寺铁塔向下抛……”
“哪一个会先落地?”
“大的?”赵煦抛了抛:“还是小的?”
沈括咽了咽口水,答道:“陛下,臣以为,恐怕这两团饵料在落地前就会碎开……或者被风吹走……”
他是走在第一线的,专门做各种实验和实证的人。
他曾用飞鸟法,绘制地图,为赵煦创作沙盘这一工具,做好了理论和技术准备。
他还发明【分层筑堰测量法】,准确的测量出黄河开封段到泗州之间的落差,为导洛清汴工程,奠定了可行性的技术论证。
他也在仔细研究了太行山的些海洋贝类化石后,断定当地在无数年前可能是海洋,至少也是海滨地区,于是推断出华北地区可能是河流冲击、沉积而成的平原。。
他还是声学先驱,首次发现了【应铉共振】现象。
所以,他是个在科学上非常敏感的人。
准确的说,他是‘先天科学圣体’。
五百年才能出一个的那种!
于是,沈括浑身都在颤栗。
“陛下……”他喘息着:“臣乞至开宝寺铁塔,用大小两个铁球做实证!”
赵煦含笑点头:“卿想做那就去做吧!”
“至于现在……”
“且陪着朕钓鱼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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