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冯·赖歇瑙元帅盯着退役少将卡尔·豪斯霍费尔教授,如果卡尔教授不是前少将,赖歇瑙元帅会断定卡尔教授说的都是文人一厢情愿的蠢话。
既然对面的卡尔教授也曾经在战火中出生入死,赖歇瑙没有运用丝毫辞令,率直的问道:“教授,何锐的理由是什么?”
“有些人会认为,何锐是为了保住法国,以确保中国在欧洲的利益。我认为这是中国政府的立场与利益,却不是何锐先生的立场。超国家的政治体系,到现在还没出现过。而何锐先生提出的超国家政治体系,是为了解决各国之间的矛盾。以亚洲中日韩三国的煤钢共同体为例,由于煤钢共同体并不掌握在中国、日本、朝鲜三国的任何一个国家手中,作为工业基础的钢材数据,能让三国都了解了各方的工业实力。军事依靠工业,钢材流向的透明度,先解决了安全互信。不存在各国怀疑对方军事投资的目的。”
赖歇瑙理解了卡尔教授讲述的内容,所以他表达了反对意见,“中国的实力在三国中处于压倒性优势,所以这种安全互信可以实现。”
卡尔教授摆摆手,“元帅的直觉与事实恰恰相反。正因为日本与朝鲜根本无力对抗中国,这两国对于中国经济、政治、军事的影响不大,所以日本与朝鲜的安全互信反倒更脆弱。而欧洲的煤钢共同体一旦建成,由于各国的力量差距有限,无法出现任何一个绝对优势国家,参与国就可以将本国内部矛盾拿到这个超国家的协商体制内进行博弈。各国才有了通过协商解决问题的机制。
如果德国寻求在欧洲煤钢共同体内部的绝对领导权,这个组织就没多少实际存在意义。各国之间的矛盾就无法解决,最终出现靠战争输出国内的结果。”
赖歇瑙元帅这次没有直接反驳,但他明确的感受到何锐提出的解决方式完全属于政治范畴,与德国军国主义之间的巨大差距。如果赖歇瑙用军人的立场去讨论,注定谈不下去。但是赖歇瑙短时间内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军人思维,使用政治方式理解这种安排。
卡尔教授此时反倒希望能够让赖歇瑙理解政治在国际关系中的作用。他继续解释道:“法德两国人民现在已经接受了一种命运,每隔几十年,两国的青年们就要走上战场。运气好的人活下来,繁衍子孙,等到下一次法德战争中,让子孙们继续互相厮杀。元帅,您不认为这种宿命很可悲么?”
赖歇瑙对此没有感觉,所以没有回答。几百年来,法国强大的时候,就在柏林进进出出。德国强大的时候,就在巴黎进进出出。对于普鲁士军事贵族来说,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打赢对法的战争。至于自己是不是会死在战争中,普鲁士军事贵族家庭以及军校教育,就是要消除他们对自己死亡的恐惧。至于为了战争会死多少人,更不在赖歇瑙的考虑之内。
当然,这不意味着赖歇瑙本人就是个冷血无情之辈。作为接受过完备军事教育的精英,军校教育就要求赖歇瑙这样的军官对于军队的损失十分关注,并且根据国力,军队损失做出理性的判断。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后,德军虽然还占领着法国北部很大的领土,却决定投降的原因。
德国总参谋通过对德国的军队与经济的判断,确定德军已经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继续战斗下去,必然遭到惨烈的损失。此时停战,能够最大程度保住德国。
赖歇瑙听明白了卡尔教授的解释。如果欧洲各国在经济上出现超国家组织,就可以进行更有效的经济协调。只要经济还过得去,欧洲国家当然不愿意掀桌子打仗。不过赖歇瑙直觉的认为,这样异想天开的模式根本阻止不了战争。如果各国之间的经济矛盾还仅限于国内,其国内还有各种反战的力量。当矛盾放到超国家体系构建的平台上,所有矛盾都没有了缓和的空间,赤裸裸的进行碰撞。这更有可能激化矛盾,引发战争。
心里面这么想,赖歇瑙将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卡尔教授听完后觉得赖歇瑙的反应很对路,颇为期待的解释道:“煤钢共同体的目的是参与国之间不再爆发战争。以中国领导的亚洲煤钢共同体为例,由于中国实力太强,即便有这样的超国家组织,如果中国真的准备发动战争,其他成员国也无力阻挡。中国是否发动战争,取决于中国国内对于和平的态度。
欧洲各国情况不同,如果只有一两个国家准备发动战争。由于煤钢共同体内部信息透明,只要开始战争准备,就会被发现。其他反对战争的国家就可以结成同盟,对抗准备发动战争的国家。而在战争准备期间,煤钢共同体内部也可以通过集体会议以及单独会议寻求解决矛盾的方法。能够最大程度的反对战争。”
“……我反对这种反对战争的手段。”赖歇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卡尔教授的确解释清楚建立煤钢共同体的根本理念,以及运营煤钢共同体的方式。所以赖歇瑙此时也有了自己的明确看法。那就是反对这种反战的超国家组织。
赖歇瑙所接受过的全部教育,都是如何有效的进行战争。不管是侵略战争或者国土防御战,都强调自己要获得本国政权与经济的主导权。用政治词汇,就是尽可能完整的国家主权。煤钢共同体的超国家模式货真价实的让德国交出一部分国家主权,使得德国发动战争的主动权遭到巨大削弱。仅此一点,赖歇瑙就必须反对煤钢共同体模式。
卡尔教授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研究明白了何锐提出的欧洲煤钢共同体模式后,就与德国的政界、军界、学界人士交流。只有那些对于经济非常了解的人,譬如沙赫特这样的专家,以及一部分学界人士表达了支持。根据卡尔教授的私下评估,德国学界真正支持煤钢共同体的也不超过30%。
至于德国政界与军界,要么就如赖歇瑙这样果断拒绝。要么就是想着利用煤钢共同体,将煤钢共同体变成一个为德国利用其他国家服务的机构。
对于坚定反对的人,卡尔教授认为只是理念分歧。对那种抱着投机心理的家伙,卡尔教授很是厌恶。欧洲各国好歹都工业化了,大家都是千年狐狸,怎么可能真的被聊斋故事给骗了?
而且何锐提出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建议,本着和平主义的诚意,并不带任何功利心。在卡尔教授看来,这样的计划若是被一群投机者给利用了,简直是亵渎。
既然赖歇瑙元帅并非亵渎者,卡尔教授尝试着继续沟通,“元帅反对和平么?”
赖歇瑙也没怎么考虑过和平问题,被卡尔教授这么一问,他沉吟好一阵才答道:“我不反对和平。但是我反对让我方失去主导权的和平。如果和平只是目的,和平必然阻碍斗争与上进,所带来的必然是腐朽。”
卡尔教授一时无语。他主张的地缘政治根本理念中,认为国家是个可生长和灭亡的有机体,强者可以像自然界那样获取自己成长的土地和资源,一些人口少地方广大的国家没有单独生存的权利,比如东欧和波罗的海的一些小国。
所以卡尔教授虽然与何锐同为世界有名的地缘政治学者,但是两人之间的分歧十分明显。何锐的地缘政治学说同样认识到了很多小国家根本不可能拥有单独生存的能力,所以何锐的看法是通过建立一个世界新秩序,保证世界上所有国家,不分大小,不分强弱,都要有本国不受侵略的权利,都要有本国能够继续发展的权利。
如果何锐主张的是中国主导的世界新秩序,要建成中国的霸权体系。卡尔教授就觉得何锐作为国家领袖,作为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顶尖政治家,其非常完美。哪怕是现在,卡尔教授始终认为何锐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军事家,战略家,在政治上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就,但卡尔教授认为何锐所追随的中华文化中政治理想未免太过于理想化了。
这次卡尔教授想见到何锐,很大原因就是想与何锐讨论一个问题。如果何锐主张的世界新秩序建成,这个秩序必然建立在限制强国充分获得利益的基础之上。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能够支撑何锐理念的国家是那些强国,一旦强国被限制,那么强国为什么要支持何锐的政治理念?
当卡尔教授找出自己的疑问后,想与何锐交流的期待就越来越强烈。以何锐的认知水平,他设计的政治体系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悖论。但何锐偏偏提出来了!
那么,何锐到底准备怎么解决这个几乎是无解的悖论呢?卡尔教授真的非常有兴趣。
此时,赖歇瑙元帅则梳理着自己对于和平以及煤钢共同体的看法。越是想,赖歇瑙元帅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没有任何问题。作为优秀的军人,元帅也承认卡尔教授提出的关于和平的设想很有道理。不过这只是一个设想,根本没有被证实。即便这个设想最终变成了现实,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矛盾是如此激烈,刻意营造的和平体系也会最终被破坏。
欧洲历史上有很多卓越的政治家,以超过狭隘国家的视野,进行过非常多次建立欧洲整体和平的努力,也有过不少在当时令欧洲十分期待的成果。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和平努力,最终都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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