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自食其果
不太对劲。之前没有哨戒尚可理解,但此刻他们站在了能看清窗口干制食物串的距离上,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活人。别说暗哨了,连个明着站在高处放风的都没有。
这完全背离了他们对异教行事模式的理解。要知道这可是连个走私野渡都能安排伏击的组织,以这个林中村落的规模,以居住人口估计至少要几年时间建成,还需要从外界输入部分不可取代的物资,近乎全封闭的条件是最佳传教环境。
如迷失在林中的猎人误入蜃境,一座完整的村落从重重林木背景中跳出,来到面前。
不祥的静谧沉积在建筑间,并在止步的队伍自觉停下交谈后,与林中氛围相融,凝结为与他们对峙的死寂,伴随浓烈的被窥视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极静的氛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像陷入无形沼泽般禁锢在原地,凝神屏息中只有自己的轻微呼吸和心跳鼓动。
直到有人忍耐不住打出了一个喷嚏,打破了这场僵局。尽管他极力控制,气流冲出牙关的声音还是在林中传出了很远,远到在这样的静谧中能被村庄里可能存在的人听到。
什么都没发生。
众人纷纷转向声源,对捂着嘴一脸惶恐的家伙怒目而视。
不过那种压抑的感觉的确散去了一部分。或许唯一的解释是这里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埋伏,单纯只是那群异教徒抛弃据点离开了?
“抱歉,我突然感觉鼻子有些痒。”肇事者捏着鼻翼,双手捂嘴试图阻止生理反应,不过粘膜上的瘙痒感似乎强烈到无法遏制,喉管蠕动着打出第二个喷嚏,将搔挠敏感神经的东西喷出。
“小声点,我们慢慢进去。”马丁挥手下令,指挥队伍向前推进。
“阿……嚏!”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喷嚏响起。他刚想斥责那个感冒得不是时候的扈从,却发现这次不是同一个位置。
扭头看到克拉夫特正掏出一块黑色方布蒙住口鼻,用绳线系在颈后和后脑。准备的不止一块,还有多余的顺手递给库普戴上。
见马丁看向这边,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大碍,“鼻子有些不舒服。”
其实不止于此,他感到那种无处不在荡漾的氛围不断地触动精神,使大脑在这几天始终处于微醺状态,有一点生病发烧时的沉重晕乎通感反馈到身体上。
而刚才,一阵无预兆的鼻咽瘙痒触发了呼吸道排除异物的反射,还很强烈,好像裹着粉尘的风钻进鼻孔。
【粉尘】
空旷寂静的空间,铺面而来的粉尘气味,将记忆拉回里弗斯大学夜宴的走廊上,再次站在那扇没拦住任何东西的门前。
脑海中的荡漾依然晃动,水波涟漪似的模糊概念在接近此处时,准确来说是那个喷嚏后明晰了些。
他现在觉得它更像……被风吹过的麦田,摇摆着泛起波纹,不过要细短得多,短密地排列在一起,茸毛毯样地铺在每一寸能被气流吹动的地方。
“不太对劲,待会尽量站在能被其他人看到的地方,不要单独走开。”
克拉夫特拔剑向马丁靠拢,随着队伍推进,库普在侧后方跟随着他,护住侧翼。
携带了盾牌的扈从跟随着骑士走在最前,弯腰将身躯尽可能地藏在盾面后,弩手在树林边缘准备对将出现的敌人进行反击。
离开树木掩护后,他们开始加速,冲过一小段缺乏掩护的空地,抵达村庄最外围的一圈建筑,翻过篱笆靠上屋墙,抵达了那些能成为射击孔的小窗死角处,倾听内部活动。
未受过专门应对训练的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架势多半会手足无措,不知朝哪瞄准,盲目射出箭矢或抛下武器逃跑,遑论短兵相接。
然而紧张有序的动作成了一场独角默剧,没有一支箭从暗处射出来配合他们的精彩演出。
屋内没有活动声响,也不存在紧张喘息,在他们停止活动后,那浓稠的静谧又自然地包裹上来,村落沉默不言,冷漠地对闯入者不做反应。
巴罗离开扈从的保护,在马丁出言阻止前,一脚踹开离他最近的门,比一块木板好不了多少的门扉被整扇地蹬飞出去,砸在尘土满地的屋内。
引入的阳光在扬尘中现形,光柱照亮坐在桌前的隐约人形物,毫无防备地背对大门。
扈从紧跟而上,条件反射地举盾投出手斧,而后拔出短剑警戒屋内尚在阴影中的部分。
那个背影无动于衷地等待着投掷物降临,从肩胛畅通无阻地切入,震碎了一整块骨骼与软脆物,冲击力带着失衡的椅子倒下,扬起又一蓬飞尘。
“发生什么了?”误以为发现抵抗者,马丁和克拉夫特快步追上。
“咳咳!”巴罗掀开面甲,咳嗽着退出房间,“没什么,你们自己看吧。如果都是这样的话,我猜我们在这没啥体力活要干了。”
一具长满鲜艳蘑菇的端坐位“花架”倒在尘埃里,攒簇如冠的光滑菌团上沾满尘土,肩膀嵌着一把准头很不错的飞斧。
“看来你的人挺擅长这个?”马丁放下长剑,长舒一口气,他差点以为室内真有什么套路全新的陷阱,而新东西常常意味着要有试错代价。
飞尘沉淀下来,那位丢出飞斧的扈从认真地在屋里查看着不大空间里的剩下部分,掩饰自己紧张出手的尴尬。
“快一步总比慢一步好,不过这把斧子就别再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马丁阻止了他去再利用那柄大半没入菇丛的斧子,“你叫什么名字?”
“布莱特,布莱特·瑞,巴罗骑士的扈从。”
“很好,布莱特,今天伱负责守夜。希望夜风能让你更冷静点,东西脱手后可不分敌友。”
虚惊一场,不是什么大事。考虑到对方是巴罗的人,还有个姓氏,马丁不打算深究对方一时失误,只象征性地责令守夜反省,“再开几间,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落单。”
“教授,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克拉夫特摇头道,从那具坐姿尸体上挪开视线。它的姿势很有些特别,不是正常靠坐,而是反坐着,双手趴在椅子背上,像溺水窒息扬起头,一捧指爪状菌柄的黄色菌菇从空洞的眼眶和口腔中长出,托起面具似的层叠伞盖。
因为真菌的生长融合,它完全和椅子长在了一起,以至于倒下后还保持着这个姿态。
端坐位,常见于心衰和慢性阻塞性肺病病人,在呼吸困难时被迫采取的姿势,以减轻症状。
克拉夫特尝试着还原场景。那时候它正经历一次发作,很可能在夜间睡眠中憋醒,想坐一会,通过这个无意间发现的姿势缓解窒息感。
一般来说,这是对的。
但既然在这看到了它,那就是没有奏效。某个因素在这时候杀死了它,不是呼吸病或心衰,那应该没有那么快、还保留着这个姿势。来不及改变姿态前,把他定格在了窒息中。
“真可怕,我们去看看其它的。”倒说不出安息之类的话,肯定是死得不那么安宁了。克拉夫特环顾屋中,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圆环,没有双翼。
一间间屋舍被打开,里面是姿态各异的真菌生长基,它们生前的穿着已经消失不见,死后却都披上了超出人类审美的斑斓外观,使目睹他们的人在每一具躯壳上都能找到各异的不知可怖还是惊艳的体验。
诡丽的体验冲击着活人的意识,甚至恐惧与惊叹的边界,使人在某些时候忽略了它们的本质,恍如走进了一场前所未见的盛大庆典,宾客皆身着罗绮,款式大胆新颖。
也有不少门户敞开,主人不知所踪,克拉夫特从巷道间穿过低矮村舍,在直通中心教堂正门的主道上找到了它们。
一条华丽的道路。
先抵达的巴罗和扈从们呆愣在令人目眩的色彩中,宛若玫瑰花窗的彩色玻璃丰富上十倍百倍,击碎作大小破片融化在地上,又如矿石染料绘制填色的经文从土壤里长出,绘至悬挂正圆符号的教堂石阶前。
那些斑斓的人形已经化入旺盛的真菌集群中,分不出是信徒向道路尽头朝圣,还是结伴前往盛宴。冕状开放的沉厚菌褶在高处生长,形如有沟回的花冠。
对被震惊的人而言,已非单纯的恶心和惊恐所能描述,更恐惧于自己没有感到这一幕令人作呕,仿佛这就是理所应当的自然循环,某种可崇拜力量的具现化降临。
“主啊……”巴罗的剑垂落身侧,这位勇敢到有时显得鲁莽的骑士第一次向后退却。
见过解剖现场的马丁表现还好些,只是不可置信地愣住了一会,从惊诧中恢复。
“您说的对,教授,沾上这些东西的人迟早吞下自己种的苦果。”他退回巷道,蹭掉鞋子上的菌菇碎末,“既然他们已经自食其果,我们也不该继续呆在这。”
退却之意溢于言表。
能理解这样的想法,场面对正常人而言过于刺激,实际上到这时还没有失去秩序确实算得上是精锐之师。
“可是……”克拉夫特看了眼教堂。圆环标记固定在似乎是故意保留裂痕的墙面上,那无疑是异教徒村落的核心,说不定里面能找到什么有用线索来解开疑惑。
然而这实在不是时候,连巴罗和马丁都心神动摇,其他人恐怕情绪崩溃在即,现在坚持进入多半要出事。
“先退远扎营吧,顺便收集些木柴。”天色渐晚,克拉夫特不觉得这时孤身深入会是个好主意,“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把这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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