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脸汉子听着尹秀华的话,摇头笑了起来:“他也就找个半掩门的暗娼、大草棚子里的野鸡快活快活而已,能花几个钱?
你说这话,是嫌我每次给他钱给得少了啊那以后你和他过来,我多给你拿一些。”
说着话,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将几串铜钱数出来,丢在自己前头的一块石板上。那几串铜钱在火焰映照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彩,叫人看得目眩神金孝泉默默数过那几串铜钱,眼里也放出了光,先前的愤懑早就消散一空“我早就不掺和这些行当了…”尹秀华目光却不在那几串铜钱上,而是落在对面黄脸汉子身上,她摇头拒绝着,声音却越发地软黄脸汉子朝她身后那道遮着布帘子的耳房努了努嘴:“待会儿去里头坐坐?”
尹秀华眼神犹疑。
金孝泉一听这话,一股血直往脑门上顶,整张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他仰起头,怒视着对面的黄脸汉子,黄脸汉子这时候又从衣袋里往外掏东西他把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丢在身前石板上,又拿出两串钱来,连同先前的那几串篝火对面的金孝泉:“你今晚早些回去,你爹娘还在家里等着呢,莫叫们等急了。
我明天把秀华和孩儿给你送回去!
黄脸汉子说得毋庸置疑金孝泉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几串铜钱,又见那汉子把玩起了那柄短刀,他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弱弱地应了一声好黄脸汉子转而看向了钏宝儿钏宝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巾下的一双眼睛此下也正打量着黄脸汉子当下情形,哪怕是个未知世界凶险的女子,亦该看得明白了,更何况是这个久经风尘的女子?
然而即便看明白了如今情形,她依旧未有哭闹,好似就这么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令黄脸汉子深觉奇异,他转脸朝对方看去,见对方也注视着自己,对宝儿不禁越发感兴趣起来,于是朝对方问道:“你看甚么?”
“我好像曾经见过阁下。“钏宝儿回道。
黄脸汉子闻言恍然,笑道:“咱们不久前还见过呢—那个要将你讨作二房的刘员外,可不就是我?”
说完话,黄脸汉子就在脸上抹了几下,待他放下手掌时,露出的那张面庞五官,与先前看起来似没有甚么变化,但叫人一看,却会生出他变了张脸,换了个人的感觉!
黄脸汉子变成了刘员外!
前几天兄嫂领我相看过你,你就是那个刘员外。“钏宝儿点了点头,她随后轻轻扯下包裹面庞的头巾,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
灯火葳,美人面容更似画中仙子一样黄脸汉子搓了搓手,眼中满意之色愈来愈浓:“你还看明白当下情形吗?”
“看明白了。
“你不怕吗?”
钏宝儿想了想,转脸看向埋着头不敢看他的金孝泉,她的目光在金孝泉身上微微停留,便转而看向了嫂嫂尹秀华,尹秀华也笑着看她那张胖脸上笑容依旧和善,然若联想前事,便会叫人更觉得这笑容下藏着的凶毒,才更为不寒而栗宝儿收回目光,笑着向黄脸汉子道:“我曾经见过阁下,不只是阁下变作刘员外'的时候,七八年前,也是阁下把我骗上了马车,送到了青楼里。
我们已经是熟人了,熟人见面,又有甚么可怕?”
“哈哈……”黄脸汉子握着短刀大笑了起来守住门口的黑脸汉子,抱着孩子的尹秀华也都跟着大笑金孝泉见众人都笑着,连自己马上就要被再一次卖掉的妹子也笑了起来,于是他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你这女子,说话挺逗趣马上你就要再次被卖去青楼了,这次是卖你去胭脂胡同,你去了就算做不得花魁,也至少是个红倌人了,比你上一回好太多以后你若还能从那里头逃出来,便不要回家了直接来找我罢,我给你卖个好价钱,不叫你这对兄嫂在中间抽成赚钱!”黄脸汉子一边大笑,一边言语着,话语声里满是讥讽。
他看着钏宝儿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雀而已鸟雀生有一对翅膀,高飞起来,任谁都难抓住可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雀,就算有对翅膀又有何用在他的话语声中,钏宝儿点了点头。
她像是已经认命了,未有任何挣扎,只是向那黄脸汉子道:“阁下能否容我和兄长、嫂嫂单独说几句话“可以!”黄脸汉子干脆答应。
他对金孝泉夫妇甚为了解,也不担心他们会放走钏宝儿,直接起身走进了对面那间连着小庙正堂的耳房中黑脸汉子看了看相对而坐的三人,他亦拉开门栓,走出了庙门从庙外头抵上了庙门。
小庙正堂内安静了下来。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塑化了一尊白须老者的神像,神像后的布幔微微摇晃金孝泉低着头,看着那摇动的火光,面上没有甚么表情,脑子里不知正在转动着甚么样的念头。
钏宝儿目光看向他,轻轻开口出声:“兄长,我回家的时候,带回了五吊铜钱…那是我的压身钱,这五吊铜钱不够兄长一家花用吗?”
“爹娘常年生病,你又不能在家照看我还要养儿子,他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五吊铜钱,只能支撑一段时间而已,想要尽情花用,自然是远远不够的。”金孝泉对答道。
他说这些言语的时候,语气轻快,对答如流,像是脑海里早已无数次的预演过当下场面,知道该怎么应对妹妹的诘问了一样。
“当时我离家那一年,家里还只有两间土坯房,兄长和嫂子刚成了婚我走以后,应该未过多久罢?兄长就买了骡马,又过不久,就盖了瓦房兄长,妹妹的卖身钱给你置办来这些家产,你看来是还觉得不够,而今竟还要将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的妹妹,再卖去那种地方?”钏宝儿的语气越发平静,越发轻柔,叫人听着就好似不是在诘问金孝泉,仿佛是在柔声安慰着他一样可这样轻柔的话语声,落在金孝泉耳里,亦叫他觉得尤其刺耳。
他拧紧了眉毛,阴声道:“甚么叫我花你的卖身钱?那盖房子的钱财,也是你兄长我辛苦挣来的“辛苦绑了周围村镇的良家女子,卖到人牙子手里挣来的吗?”钏宝儿忽然出声,打断金孝泉的话。
金孝泉一时语塞,旋即更加狂怒:“你这贱人,敢这么跟你兄长说话?!
我看你是恨毒了我?
当年又不是我卖的你是爹做主,娘答应,把你给卖了我只是代他们走一遭而已!
他怒声咆哮了几句,钏宝儿就低下头,好似被他吓住了一样。
一见妹妹这副样子,金孝泉心里顿时涌起许多快意来,他心情舒畅,轻哼一声放缓了语气,转而安慰起妹妹来:“宝儿,我都和朱老大说好了你这次去的地方,是胭脂胡同!
到那里面做红倌人,可比在咱们穷乡僻壤过活要好得多,出入皆是达官显贵,在那里吃香的喝辣的,要不了多久,你就该攒够赎身钱了,到时候再把自己赎出来就是,哥哥在家给你盖一间房,留着你到时候回来……”
金孝泉越往下越说不出来话—他看着钏宝儿从怀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解开袋子,就露出了内里黄澄澄、白花花的物什。
那是一个个银元宝,一块块金条!
一个银元宝,能换走他现下怀里抱着的所有铜钱,都还有剩余!
一根金条,能换走那样大的百十个银元宝金孝泉呼吸急促了起来,旁边的尹秀华也腾地站起身,左右四顾着,生怕朱老大和他的同伙这时闪出来,夺走宝儿跟前的那堆金银!
她连连拍打着金考泉的肩膀,示意金孝泉叫自己的妹妹把那些金银先收起来,叫旁人看到这时候金孝泉脑筋转动得也快,赶紧压低声音,向钏宝儿道:“那什么…妹妹,哥想个招儿,咱们待会儿”
他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指着庙门外,意即他会想办法把妹妹带回家孰料钏宝儿此时道:“兄长,你知道我这次回家,明明怀揣着这般多的金银,为何只分了你们一家人五吊铜钱吗?”
“”金孝泉神色茫然,旋而又摇起头来,“那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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