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所有与西秦相对的公卿朝臣都遭到清洗，牵连着甚广，直到第二日大街小巷依旧充满了血腥味。

大周圣功元年，十一月初九，良辰吉日。

晴，万里无云。

晨时初。

大周皇室的王公、宗正和礼部大臣代替天子祭祀太庙，走完新帝登基的大致礼仪流程。

而祭天台四周宫殿废墟，仅仅三天时间，在强大的人力、物力和充盈的材料修缮下，已经勉强像个样子。

三千五品以上朝臣、将军，在冯嗣虎、刘光时、太寻公、苏无忌、玉司流等人的带领下穿着整齐的朝服分列四方。

只是目光都看向镇天宫方向，神色复杂。

几天内死二帝，再立新帝，满朝当年针对西秦的激进派大臣全部伏诛，秦王殿下心思不明，这大周未来该如何？

就听十八道天子钟响，一身紫色亲王袍的姜玉卿拉着崭新小龙袍的小皇帝姬羽走了出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立即山呼万岁，声震皇城。

“舅舅，我怕！”

小皇帝姬羽被震天的喊声吓到了，抓着辛卓宽厚的手掌，脚步踉跄，帝王冠上十二旒左摇右晃，怯生生的说着。

他已被祖母、母亲和伯母交代过，舅舅救过他的命，舅舅会把他送上皇位，一切都要听舅舅的。

“不怕！”

辛卓笑道:“你要记住，你是皇帝，是这片天下的主宰了，你是最大的！还有，要自称朕！”

“哦……”

姬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仰头问:“舅舅会一直陪着我……朕吗？”

“不会，舅舅要离开了，以后这个江山要靠你自己了。”

“呜呜……”

“不准哭，你是个男人，是个皇帝，要学会坚强，岂能懦弱？”

“嗯，朕不哭！”

“很好，记住，今后不能学你伯父和父亲那般好高骛远，更不能学你那个姑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他人性命为草芥！”

“嗯，朕学舅舅！”

辛卓看着望月井中刚刚祭灵的小皇帝，心思单纯至极，乳臭未干，不由脸色无比复杂，道:“你不用学舅舅，舅舅自己还没活明白，你只需记住，以后爱惜百姓，爱护战士们，便是明君！”

姬羽歪了歪脑袋:“朕知道了。”

“很好！”

辛卓拉着他已经登上了祭天台，挥手示意他去祭拜上天。

姬羽又犯憷了，好容易才走到九龙香炉前，燃起三炷香，脑海里记了一夜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回头看向舅舅，没有指示，只好想了想，高高举香:“朕告诉老天，朕会做个好皇帝的！”

辛卓神色恍忽，不由想到了这几年和大周三位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转而便被山呼海啸的“吾皇万岁”声惊醒。

这时只见小皇帝姬羽忽然转身，对着他恭恭敬敬下跪:“朕姬羽，拜舅父姜玉卿为皇父，与大周社稷平肩，世受香火，永不违逆！”

辛卓怔住了，不知是这小皇帝自己想起来的，还是有人暗中教导？

就听数千王公大臣再次下拜:“臣等参见上皇！”

呼声震耳。

辛卓轻轻一叹，你们若是这么玩，将来大周皇室有难，自己怕是不动手都说不过去。

拉起小皇帝:“走吧，随我去祭拜西秦英烈！”

西秦英烈祠，位于皇城南郊三十里的白雾山上。

姜玉卿、皇帝、一众公卿在整齐的仪仗和三千皇城禁卫军的簇拥下，连绵数里，浩浩荡荡前往。沿途百姓自行让开，随即自发尾随。

待到了白雾山下，后面已经跟着十万百姓，入眼密密麻麻一大片。

水清流、冯殊宁、李惜月、慕容云曦、宗溪、吕九等等人也在其中，姜玉卿归来，斩杀各宗老祖的事，帝都皆知，他们不觉得奇怪，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姜玉卿，姜家世子、西秦郡王、秦王、上皇，这一路走来，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什么人是他杀不了的？整个天下谁人不知他？

与他生在同一个时代，是所有天才武者的悲哀，所有人都难免被他的光辉笼罩，令人无奈但又很难不佩服！

辛卓领着小皇帝和公卿已经走到了白雾山顶，只见正前面数十座略小坟墓簇拥着一座巨大的坟墓。

墓林前竖着一块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祭词和有名有姓的西秦将军士卒。

姜虎、姜玉熙、姜十三、姜蛮儿、姜固恩、尉迟君、尉迟硕丸烈、尉迟硕真、拓拔克敌、林昊天、折腾坤、折腾蛟、赫连成、冯三宝、孙妙儿、张广普……

和百万儿郎！

辛卓默默站了许久，只觉心中发酸，西秦之事，给了他荣耀、武境，陪他走了很长的路，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这许许多多的人，坦率来说，还挺可爱，有着这个世界之人特有的脾气和秉性。

可惜啊，造化弄人！

他接过一旁禁卫军手上端着的御酒，倒了四杯，一杯敬西秦军、一杯敬英烈、一杯敬当年，然后举起最后一杯:“兄弟们，姜玉卿回来晚了，此地风景不错，近观山峦、远望帝都，只可惜咱们阴阳两隔，只能来世再聚了，欠你们的，我自罚！”

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走到最中间一块无字巨碑前，以指为刀，刻下一行字:

“西秦英魂，天地敬之！”

指尖流血，八字血红！

退后三步，躬身行礼。

身后小皇帝和一众公卿纷纷行礼。

礼罢，太寻公和玉司流忽然上前，大礼参拜，神色怅然:“殿下！臣有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向您认错，愿受一切惩罚！”

辛卓默默的看着两人，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话，有些话不必说，有些事不必做，这岁月绵长，这红尘多变，好自为之！

他转身走向远处，那里并不是京城的方向。

小皇帝短时间内产生了极大的依赖，似乎没了眼前这个男人，再也没人可以当他的长辈了，不由泪眼朦胧，跪拜下去:“上皇，你走了吗？你会回来看羽儿吗？”

辛卓同样没有回答，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了。

“送上皇！”

满朝公卿和十万百姓齐行礼。

这数年征伐，这一遭变故，最后姜玉卿没有沾染半点皇权，便值得天下尊敬，也值得史书大书特书。

但对于辛卓来说，这红尘功过是非，任由他人评说，老子要苟起来了。

下了云雾山，前面三辆马车，六七骑，拉着一只大炉鼎车驾和金银财宝，已经等候多时了。

……

“姜玉卿走了，这小子是个聪明人啊，可惜了。”

隐秘黑暗之处，隐约坐着一道朦胧的身影。

旁边盘坐另一人，气息萎靡，澹澹道:“十万年一次轮转的武道大世要来了，他离开了，四圣山叶辰、秦无极那些人没了目标，还有，一旦上古典籍中传说的满天上古老怪物、天骄、圣人、圣子和乱七八糟的血脉之子、气运之子现世，也没了可利用之人，这天下如何纷争，可就难说了！”

“你的眼光还是放在这几百年，格局太小，远不如姜玉卿啊！”

朦胧的身影干笑一声:“谁知到时会发生什么呢？那些传说中的怪物如何出世、怎么出世？传说中的六大域、七海、八山，千百万里广域天地怎么出现？

区区十八境姜玉卿就真的是个蝼蚁了，谁又会对付他呢？谁会在乎他？

四圣山和老夫等人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老夫那具分身被姜玉卿灭了之前，可始终没有算出星象和天地变化的结局。”

另一人苦笑道:“苟且偷生，小心为妙吧……不要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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