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朝会弹劾 (二合一)(1 / 2)

“入仕为官确实需要交际打点的地方甚多,但如今晚辈刚入仕不久,根基不稳,大肆收购田地恐造成不利影响。”

“舅舅与族中长辈这番好意,晚辈就心领了。”

有一说一,明朝官员如果家境底子不够殷实的话,担任京官之后那是真的穷,翰林更是穷比中的战斗机!

原因就在于明太祖朱元璋时期,他出身贫寒见识过社会底层的黑暗面,就把贪腐问题全部归咎于官员奢侈享受。

朱元璋认为治理国家当以德贤为先,贤者天下之望也。然布衣之士,新授以政,必有养其廉耻然后可责其成功。

这种思维属于标准的儒家“修身”观念,官员只要吃饱饭就行,然后提高自己的品行操守、廉洁自律,天下就自然没有了贪腐问题。

于是乎朱元璋把官员俸禄标准订的很低,像沈忆宸这般六品官员,一年禄米为一百二十石,折合银钱为六十两。

明初阶段每个月能发个五两银子,吃饭什么的其实也够了,中产阶级水平还是有的。但问题在于朝廷的俸禄制度,并不是直接发放银子,而是发放禄米。

你要全部发放大米,官员们其实也能接受,粮食在任何时代都能称得上硬通货。结果到了后面,把禄米给折算成宝钞、绢布、苏木、胡椒等物品。

而且这个折算定价标准,不按市场规律来,朝廷说这绢布什么的值多少钱,它就值多少钱!

随着时代发展,各种物品价格也出现了极大变化。到了正统年间市场价一匹布四钱银子,一石米三钱,两者仅仅相差一钱。

然而在朝廷定价中,一匹布能值十三石米,沈忆宸一个月俸禄到手连两匹布都换不到。这样下来都已经不是全家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能保证自己不饿死都得感谢老天风调雨顺。

偏偏朱元璋在大明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后续皇帝只能通过柴薪银、皂隶银等等方式,去补贴官员的吃穿用度,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结果明朝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状况,官员越反腐越贪,不贪也得贪,否则就活不下去。

从朱元璋的全员反腐到全员皆贪的转变,仅仅过去几十年而已。

利用士大夫免税特权,接受乡邻族人的田亩挂靠,算是一种相对温和的敛财手段了,也被明朝包括朝廷在内整个社会所接受。

只不过土地是有限的,长期搞下去无异于饮鸩止渴,沈忆宸日后如果想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作为的话,就不能在自己身上开这道口子。

听见沈忆宸婉拒,这下几名母族长辈坐不住了,二舅公立马开口劝说道:“忆宸你此言也有理,要不这样,先挂靠族中三千亩上好水田。次等田地以及旱地,日后再挂靠到你的名下,这样就不会引发外界非议了。”

在二舅公看来,没入仕的举人都能免税一千二百亩地,沈忆宸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前期挂靠三千亩地不过分吧?

等来年官场站稳了,再把族中其他田地都挂靠在沈忆宸名下,甚至还可以征收村上外姓人的地。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到这话,沈忆宸简直哭笑不得,这应该是说他们纯朴呢,还是该说他们愚笨呢?

自己这番婉拒放在官场上面,老油条们能秒懂弦外之音。结果这几个母族长辈,还真以为是担心外界的看法跟非议。

到了这一步,沈忆宸也没兴趣继续虚以委蛇,直接站起身来说道:“挂靠田地之事,诸位长辈还是另寻他人吧。晚辈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说罢,沈忆宸就搀扶起母亲沈氏,准备离开客栈包厢。

沈忆宸的果断拒绝,让几名母族长辈大眼瞪小眼,简直不可置信。

挂靠田地就是送上门来的钱财,沈忆宸仅仅点个头每年就可以入账上千两。就算成国公府财大气粗,也没有谁会嫌钱多吧?

而且此事还能极大提高宗族内地位跟声望,在乡亲族人中博得口碑与美名,堪称百利而无一害,结果沈忆宸却拒绝了?

“沈忆宸,就算你如今飞黄腾达,可别忘了自己乃沈氏族人。如此数典忘祖,就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吗?”

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氏族长,此时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指着沈忆宸就怒斥。

古代讲究一个乡土宗族观念,无论你有何身份、地位、名望,最终还是得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如果连乡亲宗族都不照顾,以后还有何颜面告老还乡?

沈氏族长拿捏住沈忆宸的宗族身份,这小子不就是爱惜羽毛,怕对仕途造成不利影响吗?

难道只有大肆收购田地会坏了风评,数典忘祖就不会了?

沈忆宸罔顾族亲之事要传出去,看看他能怎么收场,文人最好名声跟仕途,不信这小子不服软!

咋一听到沈氏族长的话,沈忆宸差点没笑出声。这老头子求人办事之前,就连基本的背景调查都不做吗?

居然敢拿沈氏宗族身份来威胁,信不信自己明天就能拜入朱氏祠堂,成国公朱勇脸上会乐开花。

至于什么族内口碑声望,沈忆宸就更没放在眼中。就算自己答应下来,既得利者会是普通的沈氏族人佃户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逃掉的国家税收,也不会分到普通农户手上。甚至就连沈忆宸都拿不到多少,大头全部都在这群宗族长老跟地主手中。

我需要你们这几个沈氏老头称赞吗?

至于什么仕途风评,那更是笑死人。

老哥我如今在文官集团眼中,都被视为阉党中人了,这点小事算个屁……

“族长,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把我从宗谱上除名,晚辈很期望你能做到。”

沈忆宸丢下这句话后,就再也懒得搭理这群人,搀扶着母亲沈氏转身离开。

同时他有绝对的自信,沈氏族长不但不敢把自己从宗谱上除名,甚至就连应天府江宁县的三元牌坊,这群沈氏族人也得老老实实的修建好!

老虎不发威还真给当病猫了,自己以礼待人纯粹是出于教养习惯,三元及第翰林官是这么好威胁的吗?

果然当沈忆宸这句话出来,沈氏族长瞬间脸色惨白,同时出现了后怕神情。

自己好像忘记了,如今的沈氏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公府婢女了,而沈忆宸,更不是那个被公爷所放弃的婢生子!

一旦惹怒了他,沈氏一族都没好日子过。

返回公府的路上,沈氏明显还有些忧虑,于是开口说道:“宸儿,这般闹僵了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说他们也是你舅舅跟宗亲。”

“娘,我们母子俩在应天街角小院相依为命的时候,何时有过舅舅跟宗亲了?”

儿子的这句话,沈氏听明白了,只不过碍于古人的思维观念,她无法做到像沈忆宸这般洒脱。

沈氏轻轻叹了口气,常言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儿子已经独当一面,自己也重回成国公府,娘家那边的事情无力再管了。

后续就如同沈忆宸料想到那样,沈氏宗族压根就不敢把自己除名,相反还托人朝公府投了几封拜帖,只不过被他给彻底无视了。1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半个月后的八月初一,明朝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两日,为大常朝日。

在京勋戚跟文武百官,如无要事在身,一律都得参加朔望两日的朝会。

沈忆宸殿试后虽然被直授了翰林修撰职位,不用像其他新科进士那般观政实习三个月,等待翰林院的馆选考试。

但是在前三个月,沈忆宸同样处于见习期,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

所以今日的大常朝日,才称得上是他第一次正式上朝。

相比较以前进宫只能站在宫门处等候,如今沈忆宸可以入朝房侯朝。而且翰林官还有特殊优待,足足分配了三间朝房,可以让众人宽松惬意等待。

那些同样低品阶的顺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待遇就天差地别。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小朝房里面,别说是入座了,就连站脚的地方都不够。

八月盛夏月明星稀还算好,冬日寒风呼啸再碰个雨雪天气,没挤进去的人就遭罪了。

沈忆宸进入朝房后,一眼就望见了商辂跟萧彝两人,距离上次恩荣宴一别,已过去数月。

今日再见,三人俱是翰林官!

“向北!”

相比较商辂,萧彝没见到沈忆宸的时间更长,他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张开双臂来了个拥抱。

“景纯,你何时也变得矫情了,在翰林院还好吗?”

沈忆宸笑着询问一句,萧彝出身寒门,性格比较内敛低调。今日这番举动对于他而言,属实是出格之举了。

“向北你此言差矣,这不是矫情,乃真情流露!”

另外一边商辂也靠了过来说道:“向北你放心吧,我与景纯同在翰林院,自会帮衬照顾。”

“甚好,有弘载你在,确实没什么问题。”

毕竟商辂名望跟国子监资历摆在那里,一般翰林前辈还真不敢在他面前摆谱。

“唉,只可惜向北你不在翰林院了,不然吾等三人还能一同共事。”

“这有何可惜的,向北入东阁进学乃高升,应当恭喜。”

商辂纠正了一句,萧彝这小子看见沈忆宸,有些过于感性了。

“对,对,是我说错话了,得恭喜向北!”

三人久别重逢,自是一番寒暄,但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钟鼓楼传来了朝钟声,这是提醒众官员宫门开了,得入朝了。

文官由左掖门进入,首先得在金水桥之南根据品级排列好次序。沈忆宸如今为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中允,比商辂的翰林院检讨足足高了一品,比萧彝这种没品级的庶吉士,更是不知高了多少,自然没办法站在一起。

就在即将分别站队之际,商辂看着左右众人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拉住沈忆宸悄声说道:“向北,我在翰林院听到一些消息,今日朝会可能有科道言官弹劾你,得做好应对准备。”

“弹劾我?因为何事?”

沈忆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这段时间出错的地方,无非就是在麓川事件的揭帖上逾矩了。

但这件事情在经筵上都过去了,皇帝都没有追究,科道言官能弹劾什么?

“不知,科道言官有风闻言事的权利,弹劾理由五花八门很难猜测。另外我也只是听闻,不确定一定会有弹劾发生。”

风闻言事是指科道言官,可以根据未经证实的传言去弹劾官员,或者进谏皇帝。

也就是说他们随便听到了一点什么小道消息或者谣言,就可以直接上奏章弹劾你,不需要证据这玩意。

甚至更为粗暴一点形容,老子身为言官看你不爽,觉得你今天左脚先迈入宫门犯了我的忌讳。没有小道消息我就自创一点谣言,也可以向皇帝弹劾你,并且你还要自证清白。

言官制度本意是朱元璋用来广开言路监督官员的,结果就跟之前官员俸禄标准一样,越到后面越不对味。逐渐演变成为了喷子发挥场所,以及党争攻击利器。

科道言官在明朝中后期纯粹是为喷而喷,一点小事不厌其烦议谏。甚至他们还意识到了舆论力量,开始自发去引导社会风气,从而彻底失控。

如果说沈忆宸的行事标准,是“以行践言”的话,那么科道言官的行事标准,就完全相反成了“以言代行”。

“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沈忆宸拱手向商辂道了声谢,科道言官这个群体要弹劾你,除了心理准备外,其他什么应对准备根本就没用。

毕竟“风闻言事”的权利比宋朝“莫须有”还离谱,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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