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船上主官来与我对话。”
区区吏员沈忆宸懒得搭理,江山船上定然还有更重要的首脑人物,他才配与自己对话。
听到沈忆宸这副上官语气,这名吏员面露迟疑,然后咬牙走进来船楼里面。本来是想逞逞威风捏下民船老百姓,现在看来是碰到硬茬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从船楼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穿青袍的官员,同时身旁还有两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妓女。
他看到沈忆宸后醉醺醺的问罪道:“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挡鲁王府官船,是活腻歪了吗?”
看着对方这副醉酒模样,沈忆宸侧身朝着苍火头说道:“打桶水泼过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是,沈公子。”
苍火头二话不说,提起沙船上放置的水桶,对着站在船头上的青袍官员浇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十月末了,明朝的冬天又异常寒冷,水温已经接近零度。伴随着妓女的尖叫声,这桶冷水瞬间就让王府官员清醒了七八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满脸震惊的看向沈忆宸。
“袭击朝廷命官,罪当问斩,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却发现沈忆宸依然站在甲板上不为所动,而自己身边除了吏员外,也没有王府护卫的出现。
定睛一看,他这才发现对方沙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躺着一地人,正是鲁王府的随船护卫!
这一幕让青袍官员酒醒了十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朝鲁王府官船动手,简直闻所未闻!
就在此时,通州府同知罗信率领着大批府衙官兵,沿着河岸快速奔驰而来。要是鲁王府官船在自己地界出了什么差池,后果可承担不起。
可问题是偏偏怕啥来啥,罗信喘着粗气赶到停船位置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苍火头一桶冷水朝鲁王府官员泼去的画面。
这下就如同深秋之水一样,罗信心中可谓是拔凉拔凉的,等到王府官员返回封地,定然会上疏弹劾自己管辖不力,简直是平白遭受了场无妄之灾啊!
带着这份憋屈跟苦楚,罗信与府衙兵役跳上了离案最近的一艘漕船,然后用木板搭在了沈忆宸沙船上,准备向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问罪。
但当罗信看清楚沈忆宸相貌的时候,到了嘴边的问罪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慌。
“罗同知你来的正好,这群贼匪袭击鲁王府官船,别让他们给跑了!”
王府官员看见通州府大批官兵赶到,瞬间感觉自己底气又回来了。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官通州府同知罗信,拜见沈佥宪!”
下官?沈佥宪?
听到这两声称呼,王府官员死死盯着沈忆宸的那张脸庞,这等年轻模样怎么可能是从四品府同知的上官,而且佥宪乃都察院佥都御史的美称。
连美髯都没有长齐的黄口小儿,会是堂堂京官四品绯袍大员?
不过很快这个“沈”姓,让王府官员想起来有一人,达成了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他就是大明朝唯一的三元及第状元公沈忆宸!
莫非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他?
别说是王府官员了,运河两岸看热闹的军户们,当看见自己心中高高在上的一府同知,向这名年轻人行礼自称下官的时候,也是全场哗然。
“通州府同知都得行礼自称下官,这名年轻人难道真的是状元公?”
“那还能有假不成?天下间除了状元公,谁能做到十八岁官居四品?”
“听闻状元公出镇山东治水,凑巧被我们给遇上了?”
“我就是山东人士,今年家中田地跟屋舍均被大水冲毁,只能充当漕运劳役讨口饭吃,状元公是吾等救星啊!”
这声呼喊出来,两岸军户跟劳役中,不少山东人士都感同身受,同时看向沈忆宸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之情。
常年水患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状元公大公无私愿外派山东治水,这等大恩大德当没齿难忘!
罗同知的举动,加上两岸军户的呼喊,让这名王府官员再无疑虑。
只见他脸色有些难堪的拱手道:“下官鲁王府长史简宁,见过沈佥宪。刚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王府长史乃正五品官员,本来沈忆宸是不会太当回事,不过在听到简宁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难怪这名鲁王府官员敢如此张扬用妓船充当官船,原因就在于这个简宁行事,习惯性的肆无忌惮!
正统二年,朱祁镇继位没多久,封鲁王朱肇輝第五子朱泰野为东阿王,训科徐鷟之女为东阿王妃。第六子朱泰塍为邹平王,百户项通之女为邹平王妃。
本来这种册封在明朝习以为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在领取王妃冠服、仪仗的时候,出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鲁王朱肇輝在没有圣旨的前提下,派出当时还是门正的简宁,带着自己的鲁王令旨,来到京师礼部领取。
更为奇葩的是,居然还真的用鲁王令旨给领到了!
后来朱祁镇得知此事,也是被这番骚操作给惊呆了,朝着礼部官员询问道:“先朝故事有王府以令旨诣部领物例否?”
本来事情就够离奇了,礼部仪制司郎中刘孟铎为了甩锅,于是选择硬杠。说先朝有没有这种事情得去查洪武跟永乐年间的档案,而那些档案都在应天府,自己无法检阅,所以不知道。
这番回答简直把朱祁镇都给气笑了,反手果断把刘孟铎给下狱治罪。
但朱肇輝这番僭越的骚操作,却没有一点责罚,具体拿着鲁王令旨的执行人简宁,还被嘉奖升官为王府长史。
正是这件事情的激励,让简宁行事愈发的张扬猖狂,反正身后有鲁王当靠山,皇帝都得给三分薄面,其他官员算什么玩意?
当然,这份猖狂在地方官面前可以横着走,面对沈忆宸这样的四品都察院京官,还是不得不低头认怂。
“简长史,本官乃都察院御史,有监督百官之权。你假冒官船,袭击上官,该当何罪?”
出来混总归要还的,刚才简宁用在沈忆宸身上的罪名,现在被悉数奉还。而且身为都察院御史,简宁的所作所为可谓是撞在枪口上了,不拿他开刀真是对不起自己本职工作!
“下官不知沈佥宪身份,并非刻意为之,还请恕罪。”
王府长史司是一个独立部门,换做是别的京官威胁问罪,反正不存在上下管辖关系,简宁可谓鸟都不鸟。
但偏偏沈忆宸这个都察院御史身份,有纠弹官邪的权利,哪怕王府官员也不例外。一旦弹劾奏章进入到科道言官的系统里面,那群喷子可不在乎什么鲁王不鲁王的,自己可就麻烦了。
“你说的没错,不知者不罪。”
沈忆宸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可还没等简宁高兴起来,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本官相信鲁王没荒淫无度到,以妓船为官船的地步吧,假冒官船之事如何解释?”
解释?
简宁要能解释这件事情,刚才就不会低头认错了。
鲁王府的下辖有兖州卫,这支王府护卫军并没有裁撤,大概有两千人的样子。
平常大多数时间里面,都跟农户没有多大差别,做些屯田种粮修建王府的工作。只有在秋收过后漕运人手紧张之时,会被朝廷征调协助运粮,简宁也正是因此来到了通州。
让简宁跟漕船那群臭丘八挤在一群怎么可能,普通的官船坐着来回数月也无趣,于是乎他就包了艘妓船,可以整日留宿在温柔乡中,岂不是美滋滋?
本来这种事情也没人较真,偏偏遇到了沈忆宸抓住把柄,这根本就无法脱罪!
找不到借口,简宁干脆一咬牙狠心道:“沈佥宪,下官听闻你要去山东治水,此乃鲁王的封地,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这是条件也是威胁,今天沈忆宸要是不放过自己,日后到了鲁王地盘上,他也定然不会好过。
“很好,那就再加一条胁迫上官,简长史等着弹劾吧。”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的通州府同知罗信,都感觉大冷天汗流浃背,不敢直面沈忆宸的脸庞。
这就是文人魁首的威仪吗?难怪听闻就连王公公都敢得罪,简宁这下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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