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和听着沈忆宸讲述完关于流民的谣言,脸上并没有多少破解后的轻松,依然神情凝重。
因为沈忆宸目前面临的困局,卞和同样想到了。
“东主,用丰厚待遇吸引流民前来,确实能令对方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河工之事开启后,处处花钱如流水。出售孟县尊的贪墨财务,以及追缴的三大家税粮,支撑不了多久。”
目前沈忆宸手上的银钱,除了县衙库存的那千把两,其他两大主要来源就是抄家跟追税。这两项合计下来,大概获得了六万两白银。
可是花钱的地方,相比较起来简直多的数不清!
之前在阳谷县的时候,仅仅填饱河湾处数万灾民的肚子,对于财政的压力还不大。到了张秋镇后,官吏、差役、军户的双饷实发,民力的工饷,就支出了接近三万两白银。
再加上张秋镇居所重建,修筑河堤购买的建筑材料,以及几万张嘴每日的吃喝开销。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财政就将全面告急。
如今沈忆宸还大肆派粮派饷赈济流民,卞和担心恐怕就连这个月底都撑不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对于阳谷县的灾民而言,在等死的情况下你给他们喝一碗淘米水,可能都得感恩戴德。
现在能吃饱穿暖,再让他们回到之前的饥饿局面,就不是那么容易安抚了,更别说还有徭役重任。
“我知道,山东各州府征调的银钱,应该很快就会到账。另外朝廷调拨的水利银,最晚月底也能拨付到位,目前难关还是能度过的。”
“至于更后面的银钱,我再想想办法,活人哪能给尿憋死?”
沈忆宸在卞和面前,尽量展现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想把银钱米粮的压力,带给本就疲惫不堪的下属。
但其实在他的心中,对于这些银钱何时到位,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这几日之所以会跟山东布政司官员交涉,就在于答应好的征调各州府二十万两银钱,迟迟没有到账。
不知道是真的筹集困难,再加上路途运输不便。还是这群孙子看到自己注意力转移到治水上面,没功夫去查账弹劾了,反正各种借口拖延。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于谦在朝中得罪了王振,沈忆宸担心自己过火会被征召回京。他是真想再拿一个布政司绯袍大员开刀,让他们体验一下孟安维死前的绝望!
有些时候,这群阳奉阴违的庸官,真是比奸臣还让人恨的牙牙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属下明白,河堤上还要有人看着,那就先告辞了。”
卞和知道沈忆宸这是在强撑,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银钱不足乃历朝历代治水的通病,否则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想法,就不会被束之高阁了。
同样数百里的山东黄河堤坝,也不至于成这般豆腐渣的模样,得全面重修。
“卞先生注意身体,切勿过多劳累。”
沈忆宸嘱咐了一句,现在进入到寒冬腊月,虽说是黄河水流量最小的时期,有利于堵上溃坝的决口。但同样河风呼啸,寒冷刺骨。
自己目前手下就卞和这么一个统筹大局的幕僚,要他身体出现什么不适,沈忆宸真得累趴下。
“东主,你也保重身体。”
自从离京之后,卞和是看着沈忆宸一天天忙碌消瘦下去。
年轻人是底子好,可也经不起这般劳累,他要是倒下,河工大业整个大明朝野,再无人可以撑起局势。
望着卞和的身影远去,沈忆宸也没有继续在屋内带着,而是叫上苍火头等矿工护卫,杀气腾腾的直扑阳谷县衙。
自己天天在张秋镇吃沙子忙前忙后,这群山东布政司官员,仅仅是在祭河大礼上漏了个面,转身就回到县城养尊处优去了。
之前想着那二十万两银子,沈忆宸忍气吞声任由他们去,反正这群人留在张秋镇治水,估计也是帮倒忙。
但现在跟卞和对话后,水利银的压力让沈忆宸感觉忍耐到了极限,今天必须给自己一个说法跟确定的交付期限!
阳谷县衙内,布政使洪英正在房中舞文弄墨,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如今山东本地事务大权,基本上被巡抚张骥给掌控,赈灾治水大业,被沈忆宸给包揽。
他一个名义上的一省主官,结果落得个空闲,无事可做。
就在洪英落笔描青之时,书房大门突然被人给一把推开,闹出的动静让他手上一抖,快要大功告成的书画瞬间报废。
这般变故让洪英心头大怒,抬起头下意识就想训斥闯入之人,却发现对方一身绯袍,同样怒气冲冲的样子。
整个山东省境内,绯袍大员屈指可数,能这般放肆的更是只有一个,他就是沈忆宸!
“洪藩台,几日不见,你可真有闲情雅致!”
沈忆宸看见洪英还在悠闲的作画,更是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句。
“沈佥宪,不知突然到访,可有何要事?”
洪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得罪沈忆宸。
“既然洪藩台问了何事,那本官就开门见山,想知道各州县征调的二十万两银钱,到底多久能到账?”
听着沈忆宸是来“催款”的,洪英面露苦笑道:“沈佥宪,山东地方州县地方亏空,本官已在尽力催促。”
“亏空到一分钱都没有了吗?”
沈忆宸一巴掌拍在洪英的书桌中,力道把毛笔震的跳动起来,然后彻底花了桌上的书画。
二十万两没办法一次到账,沈忆宸勉强能忍,以明朝官府的效率能一笔到账,那才是不正常事件。
但事到如今,居然一两银钱都还没有拨付张秋镇,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傻子戏耍。
“不管沈佥宪信不信,本官这段时日确实在尽力催促,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洪英无奈摇了摇头,他来到阳谷县的这段时间,把沈忆宸所作所为看在眼中,知道对方是个办实事的人。
再怎么说,洪英身为一方父母官,于公于私他自然希望沈忆宸能治水成功,护的一方百姓安宁。
不过权力这东西是至下而上的,布政司半数被架空,上面还有着巡抚张骥这尊大神压着。沈忆宸感受到的阳奉阴违,洪英同样感同身受,下面州府不把银子给送过来,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就连堂堂一省布政使,办事都身不由己吗?”
盛怒之下,沈忆宸自然不相信洪英所言,把这当成了借口看待。
二百万两也就算了,这相当于山东一年都赋税收入不止,二十万两这种数目,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能从心所欲,可能今夏张秋镇的堤坝,就不会决口了。”
洪英重重叹了口气,正因为他知道沈忆宸是办实事的人,所以没有了往昔的那种敌意,可以袒露一些心声。
说实话,这次沈忆宸来到阳谷县找洪英催讨水利银,都已经做好来硬的心理准备。偏偏没想到对方,流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还不似作伪。
同时洪英的这句话,让沈忆宸想起当初在东阁看到的奏章,布政使暗指鲁王掘开堤坝,导致了山东地界洪水泛滥。
从这一点至少可以确定,洪英不是鲁王朱肇輝的人。
再加上入驻驿站的时候,驿丞曾经说过,布政使前往张秋镇治水遇袭,这才不得不放任局势糜烂。
莫非这个洪英,真就有心无力,而不是摆烂?
“洪藩台,可有难言之隐?”
思索到背后的隐情,沈忆宸立马转变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开始刺探询问起来。
“本官……”
面对沈忆宸的询问,洪英有种一股脑倾泻出来的冲动,但是长久的软弱性格,还是让他不敢多言。
犹豫许久,洪英才开口道:“沈佥宪,想要这二十万两水利银,就必须得拿捏左参政马辉国,他掌管着布政司财政大权。”
“不过本官在这里提醒沈佥宪一句,马参政背后有着靠山,阳谷县令孟安维的手段,万万不可用在他的身上。”
马辉国?
听到这个名字,沈忆宸回忆了一下,对于他的印象着实不深。
毕竟以往沈忆宸大多跟巡抚跟布政使这样的头头打交道,手下的各级地方官员,他没有这个精力,更没有这个兴趣交往,仅仅见过几面罢了。
“那还请洪藩台赐教,该如何拿捏马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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