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一大片被白炽阳光照得发白的龟裂土地旁,枯黄草叶苟延残喘的田坎上。
大片乌云顺应天气术士的号令飘到一站一蹲的两个人头上,把他们脚边的土地涂暗了几个色调,梅迪奇百无聊赖地站着抽烟,透特正在低头摆弄一堆高矮胖瘦不一的瓶瓶罐罐,把它们按来自白银之国的自然行者的嘱咐按一定次序和一定的量倒进棕色玻璃瓶里。或许是因为原料很贵重,透特表现得过分谨慎,就像第一次进实验室的中学生。
“雌性树人的果实浓浆+蓝色凤尾蝶羽化留下的茧+金色泉水+一份‘耕种者’途径天使层次的祝福,嗯······这个之前用卷轴保存得很好······应该没有问题。”
【复苏之泉】总算制作成功,这瓶被天使祝福过的神秘学药剂具有让荒地恢复生机的功效,但保存和发挥作用的条件都极其苛刻,比如成品会在高热和强光下分解失效,但哪怕在阴暗条件下存在时间也不超过十五分钟——因为“祝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脱离“药剂”这个载体。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天使之王一个圣者要在大热天揣着一堆瓶瓶罐罐来田坎旁做化学实验,透特负责操作,梅迪奇负责维持实验环境。
虽然战争结束了,但各种非凡力量留下的残余影响还在。造物主降下的“太阳圣雨”主要针对恶魔在隐秘筹谋的几个月里留下的污染源,而连年战争沉积下来的伤痛并非顷刻就能愈合,一切都需要时间。就比如他们面前的这片荒地,据耕种者们的考察,曾遭到硫磺火球和太阳火焰的轮番轰炸,以至于三十年内都没能长出植物。
毕竟打仗的时候谁会在意你的火球烧掉了一片麦田,我的病毒汇入了一条河流,你一不小心把死火山变成了三天一小喷五天一大喷的活火山,我一个“扭曲”造成了让第五纪元的地理学家大跌眼镜的地质情况……以及之类杂七杂八的事情啊?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虽然许多生命于战火中夭折,但战后人口增长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土地资源的修复工作就变得尤为重要。上至天使之王下至序列9,但凡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家伙们经过短暂修整后,都在“重建家园”的号召下走南闯北,各种非凡能力协调搭配,力求将险恶荒芜之地改造成适耕宜居之地。
为了新的时代!
透特暗暗在心里挥了挥拳头,然后召唤出一只由淤泥组成,身体上零散地分布着眼睛和嘴巴,口中呢喃着“还我田来,还我田来”的巨型怪物。
它的名字叫泥田坊,来自日本怪谈。据说“泥田坊”生前是一个勤恳的务农人,在买了一块田地后死去了,他的儿子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甚至将父亲的田地卖掉换钱,愤懑的老翁便化身为“泥田坊”,时不时便会从已经流入他人之手的农田中探出头来,不断呐喊着“把我的田还回来”。
透特偶然想起了这个传说,便用“神秘再现”赋予了泥田坊生命,将它变成了属于自己的神秘学造物。
在战争时期,它可以作为困住敌人脚步的陷阱,在崭新的和平年代,它将派上新的用场。
“嘴张大,啊——”
泥田坊听话地张开不长牙齿的大嘴,任由透特将【复苏之泉】一滴不剩地倒了进去,然后蠕动着挪进龟裂的荒地,它的身体像水波一样延展开来,直到覆盖每一丝裂纹,长着眼珠和嘴巴的淤泥渐渐停止了蠕动,最后它的眼睛和嘴巴都闭上了,也不再发出“还我田来”的呼唤,仿佛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梅迪奇在空气中闻到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清爽气息,有点诧异地低头看向仍蹲在地上的小窥秘人,听他解说道:“泥田坊会让药物更充分地渗入这片土地,至于药效完全发挥么,大概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吧。”似乎是意识到把这么一大只神秘学造物放在外面有失妥当,透特又补充了一句,“它会很安分的。”
乌云在他们头顶慢慢扩散,变浅,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白云,恰到好处地削弱了过于刺眼的阳光。在这样宜人的大好光景中,卸下一身盔甲的战争天使少了一分凌厉锋锐,多了一分平易近人,祂穿着最常见的亚麻衣服,蹬着最常见的绑带靴子,棕色的裤脚紧紧束在靴筒里,火红的长发被一根绳子松散地束在脑后……如果不是因为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透特几乎认不出来这是那位指挥他们多次作战的征服者,那个如淬火尖刀般直插敌人咽喉的红天使。
可仔细想想,谁会一天到晚都穿盔甲啊?战争天使和军团基本上同吃同住,也要睡觉休息,也要洗去一身血污,卸下盔甲的样子少说洗漱的时候也会见过一两次……怎么突然就觉得耳目一新了呢?
大概是因为……战争真的结束了吧。
白色的大理石阶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一级,两级,三级······螺旋而上,直通云霄,尽头仿佛与天穹相接。梅迪奇稳健地踏了上去,透特紧随其后。
“看来你已经知道要去哪里了。”
“能让本在神国侍奉的您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本就不多。”
梅迪奇无语了一瞬,“你以为天使都是杵在主身边的石头人?有事的时候出去打仗,没事就不能到处跑?”
“可壁画总会给人这种印象嘛……至少乌洛琉斯大人描绘主的圣相的时候,总会把所有的天使之王画在旁边。”
“啧,改天我一定要让祂给我和主单独画一张,就我和主。”
透特沉默了,心想“所以只是单纯不想和同事出现在一幅画上吗?”但他没有接这个茬,只是说乌洛琉斯已经开始在描绘《造物圣典》中“主的怒火,主的惩戒”相关部分了,至少从目前的进度看来画面的主人公是梅迪奇。
梅迪奇愕然道,“可祂昨天还说离画我还早。”
透特愣了一下,“不可能啊?我来这里碰到您前还送了红色颜料过去,看见您盔甲的颜色都上得差不多了……”年轻的预言大师骤然刹住了话头,犹豫着提出了一个假设,“乌洛琉斯大人会不会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想让您直接看到一整幅成品?”
“哦,这不是主最近说起的那个——”
“咳……请务必当做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他可不想被水银之蛇丢个厄运。
看着梅迪奇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透特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就看到阶梯的顶端是一扇雕刻着诸多神秘花纹的对开石门,身负层层叠叠虚幻羽翼的银发天使侍立门边,双目放空好似在眺望虚空中的命运之流。
“哟,大蛇!”梅迪奇若无其事地上去和对方打招呼,“还没重启呢?”
“七天之后。”
“喂,自己进去吧。”梅迪奇转头看向透特,“主说你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天国的门扉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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