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生物对时间的流逝往往不甚敏感,在信徒陆续将祭品献上的时候,透特才意识到:原来今年又要过完了。
虽然透特不喜欢大操大办,但早在传播信仰之初,远古太阳神,祂亲爱的“达瓦里希”就诚恳地告诉祂,对神明来说,仪式感是非常重要的——一场祭礼,一场仪式,规模可大可小,但一定要在规定的日期办起来,且一定要规定严格的流程,这有助于端正信徒对神明的虔敬之心。
透特觉得在理,便决定一年办两场祭礼,一场在六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在一年的最后一天,简称“夏祭日”和“冬祭日”。
或许是因为设立在新旧交替之际,冬祭日在人们心中的分量要更重一些。
尽管正式的仪式——包括唱颂歌,宣读节选教义,褒奖有德之人,惩罚有罪之人等环节都在31号一齐完成,但从25号起,家家户户就会在“小神龛”前供奉鲜果,精油,熏香,手工艺品之类的,条件好一点的还会供奉鲜花——在“大棚蔬果”成为一种常态后,不少商户开始着手改良花卉品种,让它适应寒冷的天气,个中自然花费了不少精力财力,价格随之高涨,于是花卉就成了和珠宝一样彰显财力的奢侈品。
在经过一系列扯皮之后,血族和帝国的洽谈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显现出一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气氛,血族们开始频繁出入几位公爵的宴席,透特也正大光明地摸起鱼来,回到自己的快乐老家,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整理堆成小山的祭品。
“这玫瑰甘蓝长得还有点好看,直接吃了怪可惜的。”
“这种小番茄是大棚培育的新品种吗?生吃也挺甜的。”
“冰蓝玫瑰?!这个品种在帝都也很少见的吧?!”
“这个织毯摸起来很舒服,铺到床上吧。”
“这组木雕也不错诶!摆到书桌上……啊,已经有另一套摆件了,改天钉个博物架。”
怀着拆礼物的心态,透特摆弄着一件又一件来自信徒的礼物,嘴角止不住地上翘,这副姿态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但谁会不喜欢收到礼物呢?尤其是那些个木头刻的,毛线纺的,涂着漆的,雕着花的,祂把它们挂在墙上,摆在桌上,每当被冗杂的事务折磨得疲惫了,看上一看就觉得动力满满。
“咕噜——”
一个圆圆的东西从物品堆成的小山丘上落下,拖着长长的线条滚到透特脚边,尽管颜色有些暗淡,但透特还认得自己做的东西——这是在光辉年代的时候,祂为了防止小神子跑丢搓出来的“艾丽阿德涅之线”。
祂将毛线拉直,发现另一端连着某个被埋在“小山丘”里的东西,于是便将物品一件件挪开,露出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硬壳本,毛线横着绕了几圈又竖着绕了几圈,把它捆得扎扎实实。
在解开毛线的时候,两行银色的字迹在硬壳本上浮现。
“欺诈与恶作剧之神的礼物:一册真言。”
“如果你不怕来年被搅得心绪不宁,就翻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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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抱歉,蒙娜丽莎小姐,我无法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在北境的“第8号蔬果种植基地”,有这么一个房间,里面有一整面墙都用来摆放稀奇的植物样本,有的是是形如兔子耳朵的蓝色小草,有的是松鼠尾巴一样的花朵,有的是像蛇一样不断嘶鸣的藤蔓,还有的是能像云朵一样漂浮的菌类——它们此刻正紧贴着天花板,偶尔落两根菌丝下来。
而在这稀奇古怪的场景中央,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化身为“蒙娜丽莎”的阿蒙,另一个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血族男子。
他的名字是埃文·浮士德,一名魔药教授,在生命的暮年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改信隐匿贤者。虽然他年轻时对那些改信了大地母神的同族嗤之以鼻,但年龄的增长让他的心态平和了不少,开始接受一个道理:血脉的传承固然可贵,但被某种教义打动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没关系,浮士德先生,这本来也只是一个尝试。”阿蒙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但还请您告诉我原因。”
一张桌子隔在他们中间,最中央放着一粒黑面草的种子,从白银城的粮仓中偷来的。
“为了在药剂学上有所精进,我探访了各种各样的植物,也尝试种植它们,改造它们。”埃文不急不缓地说,“而有的植物格外骄矜,如果想要让它们按你希望的方向生长,就必须要满足它们的渴求。”
“渴求?”
“是的,比阳光,雨露,矿物质更为特殊,更为刁钻的渴求,某种程度上就像是一场小型晋升仪式,比如纯净的雪水,一万个人的眼泪,处女的鲜血,亡灵的余烬,人鱼的挽歌……血族将这些经验代代相传,而我翻遍了先祖的智慧宝典,给予了各种各样的条件,却始终摸不透它心中所求。”
他颇具艺术感的话语给人一种情场失意的感觉,神色却是郑重的。
埃文沉声问道:“您究竟是从哪里得来了这颗种子?”
“一片没有阳光,黑暗笼罩,布满污秽,异变横生的土地。”
“它就在这种情况下生长起来了?”
“它甚至能长成稻荷那样的作物。”
“这可真是神奇。”
埃文细细打量着那颗种子,眉心皱起一个川字,“这说明它心中所求并非阳光和雨露——可这两样东西往往是植物的基本需求,那些骄矜的存在也不能免俗……”
老血族的神色突然变得格外惊惧,这点变化逃不过阿蒙的眼睛。
“您想到了什么?”祂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
“您刚刚说……它在某个地方,已经生长起来了?”埃文的声音突然变得艰涩。“没错。”
“这意味着它的渴求已经得到满足,或者说某些人已经支付了代价。”埃文吞了口唾沫,“我大胆地假设一下……它之所以对我给出的条件无动于衷,会不会是因为,它渴求某些更极端,更疯狂,更惨烈的事物?”
似乎是生怕自己危言耸听了,他赶紧补上一句:“我只是猜测,但没有证据。”
“不,谢谢您付出的心力。”阿蒙微微一笑,“即便只是猜测,也相当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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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天】
临近年末,北境越来越热闹了,许多人来你的“小教堂”前供奉新鲜蔬果,手工艺品,歌颂你的诗篇,色泽艳丽的花束,学派的人得一趟趟地来,一趟趟地去,把祭品及时搬走,免得挡住道路。有个因为身强力壮而被指使来跑腿的人跟我抱怨,说再这样下去就没时间准备给你的祭品了。
我说没关系啊,你不会因此责怪些什么,可他看起来还是很沮丧,扭扭捏捏地说自己的木工活做的很好,最擅长的是白鹿,跑的跳的,站的卧的,他都会。
说到木工,我在祭品里看到了一组套娃——这个我在父亲的记忆里看到过,不过这套的涂装不是扎着大辫子,有着长睫毛和大眼睛的女郎,而是不同的动物,最外面是棕熊,下一层是海狮,再往下是海豹,狐狸,兔子,最里面是个鸟蛋。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个,你的书桌上总是摆着这些小玩意儿。
他们很喜欢你。
我也想着要不要像他们那样送你一些别致的礼物,但每当我想要酝酿出一些灵感来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位血族的老先生对我说的话。
作为天使之王的灵性直觉告诉我,他的猜测没准猜到了点子上,在他说“代价”一词时,我想起父亲也常说:“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为什么黑面草只能在白银城的土壤长出来?
看似走运的白银城为了这份“幸存”,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不认识这些人,他们与我无关,”我试图这么告诉自己,可却忍不住想要弄清答案,在弄清答案之前,我很难静下心来做别的事。
很抱歉,不能为你准备礼物了,就将这本日记当做补偿吧。
等你看到这一页的时候,我或许还在神弃之地,也可能已经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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