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便又叫公主睡了五天。毓华殿里大约有精通占卜者,卜算出公主一梦千年醒了,这几日寄来的信更是如鹅毛大雪般悬浮在钟山屏障外,帝君们催促得火急火燎。
齐南估摸着,照这个架势,如果公主继续偷懒多睡几天,他们能亲自跑来钟山抓她,钟山帝君不在,他设置的屏障怕是挡不住毓华殿那些帝君。
可即便是钟山帝君在,也抵不过天地职责之重,下界大乱的非常时期,即便贵为烛阴氏,亦容不得他们的昔日任性。毓华殿催的这么急,必然是望舒神女的情况不容乐观,公主再有七千年就满四万岁,年纪上差不多,资质上更是最佳,天神职责所在,她必须义不容辞。
到了第六天上,齐南已经不敢派守卫出屏障巡逻了,据说寄来的信已经快淹到山门处。他听之任之地放着不管,往紫府去一趟看看公主的情况。
方走近元詹殿,便见清晏站在月窗下低头把玩一只白雪八角玲珑塔,这些年公主又捏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堆在月窗下面,被齐南细心地用水晶架一个个摆好。
“齐南,她上回心伤复发究竟是怎么回事?”清晏将玲珑塔放回架上,回头问道。
当年他结束了一梦千年,回钟山探望齐南,却不想玄乙也留在这里,她没有回明性殿听课,每日只在家中看册子,跟随父亲修习术法,倒也确实像模像样,要不是某次齐南说漏了嘴,他只怕还一直不知道她心伤复发的事。
齐南摇了摇头:“既然是叫公主痛苦的事,还是不提也不问为好,且给他们时间缓缓罢。”
清晏无奈地笑:“上回我问,你也是这句话,事情莫非与华胥氏扶苍神君有关?”
齐南只是摇头:“小龙君不必多问。”
清晏吁了口气,其实他更担心的是那个青阳氏少夷,玄乙幼年旧伤复发,那是必然陨灭的重伤,睡了两百年便无事,必然是少夷出手。
清晏想起那时玄乙吵着要去看翠河,他知道那时是回光返照,不忍拂逆她的心愿,便偷偷带她去了。在翠河畔,他遇到了青阳氏少夷,本以为他会因着两族的龃龉对他们行不利之事,谁知他只走过来看了看玄乙的伤,道:我可以救她,但你须得立誓保密。
他立下誓言,少夷便用自身两根凤凰心羽替玄乙将心伤盖下去,又道:我不会切断心羽结系,这条小泥鳅是我救的,她的命以后便是我的,你替我好好保护她,千万莫叫她磕着半点儿。
其时他不懂什么叫不切断心羽结系,待懂了之后才明白,这份救命之恩其实是以命要挟。他一路拼命修行至今,便是为了将来某日生变,他还可将小妹护在羽翼之下。
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可阴差阳错之下,还是叫她知道了,清晏原本担心她惶恐不安,不过看着倒不像,他家小妹素来心性古怪,逼问他一阵后,大概也看出他知道的并不比她多,竟再也不问,好似没这回事一般。
老实说,这一点子沉稳上,他还真有点佩服她。
他本想去寻少夷,但自己的修为还未圆满,贸然寻他反而不好,此事竟只能悬在这里,一放就是上万年。如今下界魔族肆虐,神界情况也乱七八糟,青阳氏和烛阴氏一样,都不能再闭门不问世事,想来少夷应当已做了战将,他也只有等自己年满四万岁也下界,方能寻到机会将少夷捉住了。
正想的出神,忽听月窗内响起一个犹带睡意的绵软声音:“有谁在?我饿了。”
这小祖宗终于肯醒,一醒来就是饿,齐南简直哭笑不得:“公主快起来,小龙君回来了。”
话音一落,便见月窗里一道藕色纤细身影似饿虎扑食般扑出,清晏赶紧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入怀只觉沉了些许,他含笑低头打量,颔首道:“这么大了还乱扑,没点样子。”
玄乙勾着他的脖子只是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专门等我醒?”
清晏像小时候一样,在她脑袋上摸了两下,把她往地上一放:“等了你五天,第一句话竟是叫肚子饿,成天就知道吃。”
玄乙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他,睡了一千五百年醒过来第一个见到的是清晏,感觉实在不坏。
“你胖了。”她严肃地摸摸他的肩膀,这趟回来他又长宽长长不少。
清晏觉得自己也要哭笑不得:“这叫结实了,嘴巴还是这么坏。”
玄乙用袖子压下一个呵欠,扭头望向齐南:“齐南,有吃的吗?”
算算她有一千五百年没吃饭,太可怕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补回来。
齐南忙不迭地安排侍立女仙送来纤云华毯与膳食,铺开在丹枫下,他陪着他们兄妹边吃边聊,冷不丁公主忽又凑过来盯着自己看,摸了摸他的胡须,微微一笑:“齐南,胡子又白了,事情交给其他神官就是,你歇歇。”
齐南心中泛起一片暖意,他没白疼她!他忍不住含了两包眼泪,眼看着便要老泪纵横。
“快把眼泪收收。”玄乙去抢清晏碟子里自己爱吃的丸子,“清晏,这趟回来待多久?”
清晏索性将自己碟中的丸子全拨给她,见她睡了那么久,长发披散,几乎垂在地上,便替她随便编了条长辫子,一面道:“差不多再过两三日便该回去了。”
又是两三日,每次他回来都只能待两三日。玄乙笑着瞥他一眼:“那等下咱们比比术法。”
她现在可是真正牛逼哄哄的烛阴氏,无法无相让术法心随意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下雪的废材。
清晏不由失笑:“怎么不比比拳脚?”
她装没听见,用筷子尖把丸子夹着一点一点全吃掉,其余东西一样不碰,方把小案一推,准备唤茶点,一千五百年没吃到好糕好茶,她简直饥渴难耐。
忽听钟山屏障外响起一阵巨钟敲响般的当当声,震耳欲聋,紧跟着便有一道天音降下:“玄乙公主!速速前往毓华殿!”
玄乙拨了拨耳畔的碎发:“这是谁啊?”
齐南罕见地闪过一丝怒色,这帮毓华殿的帝君也未免太过分,公主一梦千年才醒,居然用纶音术来催。他从袖中摸出信,递给她:“公主自己看罢。”
玄乙随意看了一眼,眉头登时一皱:“我还没吃茶点沐浴梳头更衣呢。”
……她计较的都是什么东西?齐南揉了揉额角:“公主,怕是望舒神女命在旦夕,毓华殿才催的这么急,天神职责所在,你看,这……不如我回信叫他们再等几日?”
玄乙垂头把信重看一遍,一言不发,清晏低声道:“阿乙,不想去便不用理。”
齐南叹道:“小龙君,此事不可任性。”
玄乙放下信纸,偏头摸着辫子,脑袋里却浮现出当年望舒神女替自己取出妖毒软刺的景象。世事无常,即便贵为天神也抵不过万千变化,当年飞扬跋扈的飞廉神君已陨灭,冰姿超逸的望舒神女也命垂一线。
她默然片刻,开口道:“我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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