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儿——你常去?”
“有个三两回吧!咋了?”
江连横冲赵国砚使了个眼色,说:“去三车五排三座坐一会儿,我跟朋友说两句话。”
跑江湖的消息灵通,又同是一个门里的人,借力探探风,总没有错。
四下有人,谈到关键处,二人便以春点相对。
江连横问:“兄弟,亮纲报报迎头?”
小矮个答:“太客气了,没号,叫我闯虎就行。”
“哪儿人呢?”
“黑龙江。”
“大老远的,南下往这撩?”
“嗐!这不前两年鼠疫闹得么!出来跑跑,心就野了,不爱回去。”
江连横点点头,又问:“那你去营口干啥?奉天的火点,不比营口多?”
闯虎出人意料地回道:“我去营口疃柴(说书)去!”
“啥玩意儿?哥们儿,你不是荣家门儿的么?”
“嗐!老哥,那只能算我的业余爱好!”
细问之下,方才知道,这闯虎虽然是个小佛爷,却是野路子出身,荣家门没正经学过艺;疃柴也没个师门,算是个“海清”。
因为体格又矮又瘦,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从小没少挨熊、受欺负,一身本事全凭摸爬滚打,搁实践出真知里练出来的能耐,后来渐渐通了春点,才开始闯荡江湖。
他干荣家活儿,还给自己立规矩:一不偷金银钞票;二不偷珠宝首饰;三不偷救命钱财。
要是问他偷什么?
闯虎便笑着回答——偷风,偷月!
江连横熟知春点,这句话却没听明白,思来想去,却问:“你不说你不荣杵子么?合着我倒霉,拿我破戒开张来了?”
“不不不!”闯虎连忙解释,“哥,你也是门里人,肯定知道,咱不能走空穴呀!不吉利!”
说来说去,所谓规矩,还是一句屁话!
江连横有点不耐烦,直问:“不是,哥们儿,你主业到底是哪行啊?”
闯虎低头挠挠脑袋,稍微有点难为情,却说:“哥,其实——我是一个作家。”
江连横神情愕然,歪斜着身子,仿佛是在打量着一个稀罕物件儿。
“哥们儿,你是实在没饭辙了,还是哪根筋搭错弦儿?整这么个天杀的行当混饭吃?”江连横不解道,“再者说,你一个作家,不写书,去疃柴干啥?”
闯虎眼神落寞,说:“哥,你以为我想啊?那些个报馆嫌我写的不好,我得先拿去疃柴练练,没准儿,一炮而红,到时候得报馆找我来写稿。这叫——曲线救国!”
“你吃得可够杂的!”江连横受老爹影响,对野书也感兴趣,便不由得问,“你都写啥呀?武侠?”
闯虎神秘一笑,茑悄地从怀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到江连横手上,压低了声音说:“哥,你上眼瞅瞅,给我提点建议。”
江连横接过来,低头一看,却是一本手写的蓝皮线装书——“《闺中纪实》?”
话一说出口,对面的老学究便冷眼咳嗽一声,年轻的少妇也赶忙别过脸去。
“名儿俗了点。”闯虎嘿嘿笑道,“看扉页!”
江连横唰啦翻开封皮,又是三个大字:“床下罂——笔名?”
“报号!”闯虎仍旧笑道。
江连横翻开书页,却见满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也没个插图,头一回的回目便甚是惊人。
“金针挑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江连横一拍闯虎肩膀,“哥们儿,有才啊!”
夸了两句,便有滋有味地通览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只消三两页,愣是把一个大老爷们儿给看得面红耳赤。
其间花样繁多,直叫人既是拍案叫绝,又是胆战心惊。
江连横也忍不住连连兴叹:“哎呀我操,还能这样?……嚯!不得了,不得了!……我的天,这样不得出人命了?兄弟,你这想象力是真丰富,但这也太扯了吧?”
“诶?哥,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闯虎解释道,“这都是真认真事儿,是老弟我亲眼所见!小说哪够啊!现实才叫精彩呐!”
“亲眼所见?”江连横不信。
闯虎却说:“千真万确!”
原来,这小子自幼喜欢扒墙脚,盯人听事儿,好打听,久而久之,便惯于听窗之事。
别的佛爷,溜门撬锁,生怕脱身不及时,可闯虎仗着身材矮小,便于藏匿,常在那梁上床下埋伏,或进院上树,隔街窥窗。
目之所及,遍览家长里短、人间百态,由此汇编成书,谋求出版赚钱。
江连横若有所思,心下也当即明白了闯虎的“规矩”——敢情,是这么个偷风、偷月。
惊叹之余,心里忽又有些后怕,忙问:“哥们儿,奉天城北,有个江宅,你去过没?”
“哦!你说是那座大洋宅啊!”闯虎笑答,“知道,知道!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但那家高墙重锁,支杆挂子忒多,一直没找着机会。”
江连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大哥,咋了?”闯虎却问,“你有兴趣?”
江连横连忙抬手制止:“不必了,那是我家!”
闯虎眼前一亮,惊叹道:“哥,那你是大财主啊?你看我这书咋样?要不你出资出版,包赚不赔!”
“免了吧!你这身能耐,实在用错了地方!”江连横又问,“话说回来,你要疃柴,干啥非得去营口啊?奉天的小河沿儿,不也一大堆打把式卖艺的么!”
闯虎笑道:“老哥,看来你没怎么出过门儿。要想疃柴,你非去营口不可,在那响了蔓儿,京津都认你的名儿。”
“有这么邪乎?”
“那当然!洼坑甸——那可是关外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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