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问就是“十分八分的,马上就好”;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烧鸡端上来。
好在,发车时间尚早,老黑也懒得提前回去听那帮老辫子唠叨,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坐等下去。
只不过,店里那孩子的哭声实在惹人心烦,只见老掌柜的儿媳悠着、哄着,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将将安抚住孩子的哭声。
老黑不由得低声咒骂:“好歹也是个开店的,多雇一个人能死咋地?妈了个逼的,小兔崽子照死里打两下就老实了!”
这时,同桌的客人忽然问:“兄弟不稀罕小孩儿?”
老黑歪头瞪了他一眼,没爱搭理,转头却喊:“掌柜的,你家烧鸡是他妈现孵的鸡崽儿啊?还能不能上了?”
“客官稍等,马上就好!”老掌柜连忙冲后屋喊了一嗓子,“顺子,快点儿的,客人着急!”
老黑骂骂咧咧地问:“你家有茅房没,借我用用!”
老掌柜点点头,抬手指道:“搁后屋穿过去,后院西北角就是。”
老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两只烧鸡放在柜台上,随即便甩开膀子,猫着腰穿过门框,走进后院儿。
推开西北角茅房大门的一瞬间,好家伙,冲天的恶臭直撞天灵盖,面目的蚊蝇如同饿虎扑食,栖息在房檐儿上的麻雀立刻群起而飞!
“哎呀我操!有杀气!”
老黑连忙捂住口鼻,身形接连向后趔趄了两步,心中暗叹:这他妈不愧是卖肉的人家,肥力果然强大!
踮脚往里一瞅,茅坑刨得够深的,老黑咬牙跺脚,把心一横,正准备回头深吸一口救命气,勇闯“龙潭”,速战速决的时候,猛然发现茅房的门板竟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
“谁!”
老黑转过身,先觉得喉头一凉,随后才发现,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那人,正是刚刚同桌那位面如戏子的客人。
“你!”
老黑刚一张嘴,喉头的鲜血便立时迸溅了出来,偶有几滴,崩到了那客人的脸上。
只见那人冲他眯眼一笑,却道:“不冤!”
原来真的有杀气!
“哐当!”
门板突然被撞了一下,缠斗声、挣扎声、沉默声……
前院的柜上传来老掌柜的叫喊:“客官!客官,你要的烧鸡好了!客官!客官?”
…………
“咚咚咚!”
红楼公馆内,清廷的遗老遗少和那珉、索锲等人早已打点好了行李,大家聚在客厅里,正在埋怨着老黑迟迟没有回来。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几个老辫子顿时振奋了起来。
“可算回来了,这是要活活饿死咱老哥几个呀!”
“等下!”索锲突然上前拦住要去开门的灰辫子,神情紧张地叫来两个弟兄,掏出手枪朝玄关走去,“我去开门!”
不料,门板刚推开一半,便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再一用力,门外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隆隆”声,好像是一块石头。
索锲侧身探出房门,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低头看去,却见一块红砖挡在门板后面,下面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
他俯下身子,掀开红砖,几张被鲜血浸透的火车票顿时映入眼帘!
索锲立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带着火车票走回客厅,来到那珉面前,急道:“十二张火车票,老黑死了!”
“什么?”
客厅里一声惊呼,几个老辫子顿时乱做一团。
那珉连声喝止了几句,旋即连忙冲到窗边,朝外面张望了几眼,回头朝索锲质问道:“你不是说那帮小叫花子都走了么!”
“江家还有人!”索锲坚定地说,“除了那帮小叫花子,江家肯定还有人!”
“不可能啊!”那珉犹疑着自言自语道,“宫田龙二和巡警局那个赵队长,还有那个谭翻译,他们早就已经把江家的底子都摸清了!不可能有错,江连横和赵国砚不在奉天,李正西在监狱,韩心远和钟遇山的手下大部分都被巡警扣下了,而且他俩眼看着就要反水了。”
他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
“剩下那几个,一个当兵的,一个闷葫芦,一个死胖子,一个酸瘸子,还得留在江家保着大宅,根本没工夫当招子啊!”
“暗堂口!”
索锲朝街面上环视一圈,神情有些凝重地说:“外头有黑枪,咱们——被困在这了!”
“啊?”贝勒爷等人霎时间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也不想着吃烧鸡了,“那赶紧去请东洋友邦的人过来护送咱们呀!”
“护送有什么用!”索锲吼了一声,“还能把你们护送到旅大么?就算真把你们护送到旅大,能保护你们一辈子么?上次那些洋记者在附近拍照片,江家人已经记住了你们的脸,就算你们到了关东州,只要稍有疏忽,照样还是要被清算!”
贝勒爷面色苍白,失声骂道:“那江连横是属王八的,咬住就不松口了?”
别说,老贝勒总算说对了一句话,江连横的的确确就是这个操行。
“索爷,照你这么说,给江家当招子的人,不在宫田龙二的资料里?”那珉连忙走上前询问道,“那还能是谁?在咱们这周围盯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人肯定是个门儿里的行家!”
索锲忽然想起,当初在辽阳借“双龙会”之手试探江连横的情形。
那一次,他借用了一宗线上的传闻——“灯下黑”,温廷阁!
不过,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此人,毕竟只是个外哈的传闻,借力打力而已。
“难不成……温廷阁当时真在辽阳?”索锲喃喃自语,“还正好跟了江连横,这也太巧了吧?”
他宁愿相信江家是另有能人,因为“灯下黑”虽说是个外来的大盗,但怎么说也是个有蔓儿的人物,不应该跟江家在奉天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
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荣五爷和江连横之间,此消彼长,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
这座“固若金汤”的红楼公馆,也已经在悄然间变成了江家的畜栏,即便逃得了一时,也难以逃得了一世。
茶几上,装满铜头弹壳儿的米黄色信奉咧开一个角,仿佛成了一抹狞笑。
想到此处,索锲的心里愈发忐忑。
在回过头时,屋子里已经看不见八旗贵胄的身影,而是一根根张牙舞爪的藤蔓,一个个败事有余的累赘!
…………
入夜,天河当空,晚风若水。
奉天内城西南角,省府第一监狱的旁门突然“嗡隆”一声开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幽深的走廊里传出。
“三哥,三哥!这几天,弟兄们也都是奉命行事,要是有啥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可得多多包涵,别挑理成不成?有空咱一块喝点!”
“等忙完这一阵的吧!”
“那是那是!有什么需要哥几个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哎,瞅着点台阶!对了,别的不多说,就一点,千万帮我给江老板带个好!”
“行,话我带到,你放心吧!”
俄顷,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从奉天监狱的旁门里走了出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旋即朝着城北方向快步而去。
西风,出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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