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的老头儿五十来岁,下颌一撮山羊胡,戴副眼镜,瞅着挺有学问,身上的棉袄裹得严严实实。
李正西和闯虎走过来时,他刚刚打发走一个小媳妇儿,见俩人过来,匆匆扫了一眼,便立马别过脸去,装作视而不见,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势。
“大爷——”
“呵,没找着吧?”
金点生意人,最会察言观色。
老先生方才就注意到,这俩人在街上茫然顾盼,眼神是空的,不是找人,便是找物,十之八九,准错不了,哪怕错了,他也能用话再找补回来。
如此冷不防问一句:“没找着吧?”
既是“要簧”,也是“诈簧”,换成是空子听了,恐怕当场就要被唬住。
李正西忙把话头打住,径直问:“大爷,外哈线上来的,跟你打听个老合。”
老先生把眼睛往下一拉,瞅瞅两人,试探着问:“同行?”
“不是不是,就是在线上溜达,这人叫林七,唱皮影戏的。”
“无鸣鹃。”闯虎随声补充道。
老先生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说:“没听过,这是城里,唱皮影戏的都少了,你俩往乡下走走,去双城那边看看吧。”
“无鸣鹃你没听过?”闯虎皱起眉头,“他那皮影会下衣裳。”
“没听过,那有什么新鲜的?”老先生有点不耐烦,“哎呀,走吧走吧,我这正忙着呢!”
李正西和闯虎相视一眼,只好起身离开。
如此,两人没头苍蝇似的,在正阳街晃荡了一上午,其间问过不少江湖艺人,可无论是提起“林七”,还是“无鸣鹃”,始终是无人知晓。
日上中天,俩人找了家面馆吃饭。
李正西不禁抱怨:“虎子,你这兄弟也没蔓儿呀!他现在还撂地么,不是真在鼠疫那年病死了吧?”
“不能吧……”
闯虎挠挠头,心里却是愈发没底。
宣统二年,傅家甸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大鼠疫却抢夺了数千条人命。
一座在死人堆里重新站起来的城市,又有流民东躲西逃,往日的熟脉,早已断的断、散的散,茫茫人海,生死未卜,想找个人,谈何容易?
然而,闯虎仍旧不死心。
“你先等等,别着急,我在这肯定还有熟人,不可能全都死了。”
“拉倒吧,等你找这人,黄花菜都凉了。”
李正西性子太急,当即摇了摇头,说:“先别找你那兄弟了,老钱儿以前是做钱桌子的,咱吃完了饭,直接去找钱桌子打听吧。”
“哥,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打草惊蛇啊?”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你就算找到林七,他是个唱皮影戏的,能知道老钱儿的生意?我估计,最后还是得找钱桌子,才能问个明白。”
“找到林七,好歹有个保人呐!”
“咱俩满大街扫听‘无鸣鹃’,都没找着,他连个蔓儿都没有,怎么当保人?”
李正西坐不住了,撂下筷子便说:“你快吃,就这么定了。”
闯虎思虑再三,只好点了点头。
“行吧,要是想找钱桌子,那就得去汇兑街了,那边全是干这生意的人,但是……哥,他们那帮人可横,你悠着点,东家不让报号。”
李正西将手按在腰际,却说:“别怂,带着家伙呢。横不能我打听点事儿,他们就当街把我给插了吧?”
“那倒不至于。”
“快吃,吃完了,前头带路!”
闯虎点点头,紧赶慢赶地吃完了面,随即和西风一道走出饭馆。
滨江县本没有汇兑街,因为钱庄子多了,便有了所谓的“汇兑街”。
这地方位于正阳大街的岔路口,南北走向。沿街两侧,虽说也有几家钱庄票号,但大多都是与之毫不相关的生意。
据传,道外共有三百多号钱桌子,其中半数,全都汇聚在这条街上,并渐渐形成了相当规模的行帮。
这行当本是非法的营生,汇兑从来不按市价合算,而且还要从中克扣获利,假帖、假票随处可见,甚至还有少数趁乱拐骗、明抢,懂行的人稍一讲价,当场就要耍横斗殴,奈何哈埠币制混乱,汇兑行业供不应求,所以官府屡禁不止。
所谓钱桌子,也真的就只是一张桌子。
远远看去,跟个卦摊儿没啥两样。
这样也好,碰见官府突击检查时,毕竟便于及时抬桌子跑路。
桌后摆了两把椅子,桌上码着几排现大洋、铜板儿,用布头盖在上面。除此以外,便只有一个账本,一把算盘而已。
人来人往,闹市之中。
现大洋就这么愣摆在桌面上,不怕偷、不怕抢。想也知道,要是没点小势力,绝做不了这门生意。
这时候,汇兑街格外热闹,问价兑换的相亲络绎不绝。
钱桌子早已沆瀣一气,无论找谁兑换,都是同样的汇价。
李正西和闯虎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桌,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
这钱桌子四十来岁,见有客人来,却也没个好脸,身旁坐着账房,身后则又站着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两人走进,那钱桌子抬眼一瞄,爱答不理地问:“换羌帖,还是换金票啊?”
李正西掏出三块大洋,搁在桌面上,说:“我换个消息。”
“哦,是打听行情啊。”钱桌子立刻朝身旁扬了扬下巴。
那账房当即会意,拿起账册,念经似的叨咕道:“今日老帖汇价……”
“等下!”李正西连忙抬手打断,“不是问汇价的行情,我是想在这打听个人。”
钱桌子闻言,脸上露出不悦,可瞥了两眼桌上的现大洋,看在钱的份儿上,到底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问吧,想打听谁?”
“这钱桌子行当里,有个叫老钱儿的人,不知道老哥听没听说过?”
“老钱儿?”
钱桌子的脸色忽然一变,扭头跟身旁几人互相看了看,继而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却问:“你打听他,来我这干什么呀?没听过那句话?同行是冤家!”
李正西当即笑了笑:“正因为同行是冤家,我才来这边打听消息呢!”
“咋的,你俩有仇?”
没想到,那钱桌子竟开门见山,径直问道:“他——坑你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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