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么?”江连横问,“不急等晚上再说吧,我先上楼去看看你嫂子。对了,你二哥和三哥晚上也回家里吃饭。你明天要是没事,晚上咱就喝点儿。”
三年以来,王正南和李正西先后成婚,如今早已从江家大宅里搬了出去,虽说相隔不远,而且常来常往,但江、胡二人和四风口齐聚的机会,却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珍贵了。
而张正东和赵正北两人,一个是闷葫芦不声不响,一个是身在军营心无旁骛,哥俩儿看起来全都没有成家立业的想法。
说话间,江连横已然爬上楼梯。
正在这时,楼梯口走廊的拐角里,竟突然闪出一道瘦小的人影,十分蛮横地挡在两人身前。
江连横愣了下神,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债主,响当当混世女魔头——自家的亲生大闺女!
只见江雅怒气冲冲地站在楼梯上,双手叉腰,小脖一耿,没好气地厉声质问道:“你上哪去了?”
“小兔崽子,你跟谁龇牙呢?”江连横仰头训斥道,“我上哪去了,还得跟你汇报,咱俩谁是老子?”
“你怎么才回来?”江雅仍旧不依不饶地逼问道,“我妈都有病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陪她?”
“我这不回来了么!”
“你回来晚了!还有,你昨天咋没回来?我妈都去医院了,你还不回来,你干啥去了?”
“滚犊子,再跟我没大没小的,我扇你了啊!”江连横作势抬起胳膊。
没想到,江雅不服不忿,脖子挺得更硬,固执地挡在父亲身前,叫板道:“你扇,我不怕你!你去给我妈道歉!”
江连横笑了笑,却说:“大闺女,她是你妈,我还是你爹呢,别太偏心了,我凭啥给她道歉?”
江雅急得跳脚,再次强调道:“我都说了,我妈有病了,你怎么才回来,你干啥去了,你……你还要不要我和我妈了?”
“我挣钱去了,没钱怎么看病?”
江连横摆了摆手,随即将大闺女拨到旁边,自顾自地朝着卧室门口走去。
江雅顿时一愣,两只手缓缓垂下来,脸上忽然换了一副担忧的神情,急匆匆地跟在父亲后头,仰着脖子问:“那……那你挣着钱了么?你要没钱,我……我那还有压岁钱呢。”
“世道艰难,没挣着钱。”江连横转过身,伸出手,“闺女,为了你妈,把压岁钱拿出来吧。”
“啊?爸,你真没有钱了啊?”江雅的神情愈发担忧起来,“那……那我的压岁钱能够么?”
“心疼了?”
“没心疼!”
“那你回屋拿钱去吧!”江连横笑着说,“我在你妈那屋等你。”
江雅仰头看着父亲从身边走过去,忽然间眼前一亮,跑过去扯住父亲的手,指着上面的大金镏子,提议道:
“爸,爸,你把你这个卖了,给我妈看病吧?我……我以后挣钱了,再给你买个大的,行不?”
赵正北看不下去了,连忙蹲下身子,把江雅抱在怀里,哈哈笑道:“大侄女,你爸逗你呢,走,四叔带你下楼玩儿,让你爸和你妈在屋里唠会儿。”
江雅眼看着自己被四叔抱走,仍不忘指着江连横喊道:“爸,你不许气我妈!听见没有,你不许气我妈!”
江连横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多少有点嫉妒。
推开房门,缓步走到床边。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目光短暂地交汇片刻,却又同时忽地别过脸去,各自冷哼一声。
然而,过了几秒种后,江连横却又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偷偷瞄了一眼胡小妍;却不想,胡小妍也正如此偷偷地瞄着他。
于是,两人便又像触电似地再次别过脸去,谁也不肯搭理谁。
胡小妍三十出头,眉宇间多了几分恬淡,模样也愈发端庄娴静,神情虽然疲倦,却也平添了些许温柔,只是不想去看江连横,于是便背过身去,面朝着墙,闷不吭声。
江连横见状,忍不住嘟囔了几句,随即慢悠悠地走到窗边,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
一支烟抽完,过了三五分钟,见胡小妍始终没有动静,便骂骂咧咧地又点了一支,结果还是没动静。
江连横只好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问:“睡啦?”
“没睡。”胡小妍面朝墙壁,闷声说,“有烟,熏得我脑袋疼。”
“逼事儿真他妈多,抽两根烟你还脑袋疼,屁股疼不疼?活人惯的毛病!”江连横立马掐灭刚点着的香烟,回身推开窗户,轻轻扇呼了两下。
胡小妍不声不响,纹丝未动。
江连横咂了咂嘴,提一口气,支支吾吾地问:“那个……你现在咋样啊?我听说你前两天咋的,还晕倒了?”
“没晕倒,就是恍惚了一下。”
“啊,这么回事儿……嘶,你摔没……我是说你没把家里啥东西磕坏了吧?”
“把你那个明代的瓷瓶碰碎了。”
“哦……那什么,那瓶儿挺薄,碰碎了的话,其实挺容易扎手……”
“嗯。”
江连横皱起眉头,犹犹豫豫,迟疑了半晌,到底没有开口,而是微微欠了下屁股,朝床上巴巴地望了两眼;却不想,胡小妍突然转过身,惊得他连忙坐回去,左顾右盼,欲盖弥彰。
“你还有事儿吗?”胡小妍问。
“我没啥事儿。”
“那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你睡你的呗,我又不吱声。”江连横若无其事道,“咋的,这屋我还不能待了?”
胡小妍转过头去,嘟囔道:“那你别老看我,我瘆得慌。”
江连横嗤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谁看你了呀?”
“嗯,没看就没看。”胡小妍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行了,快出去吧。”
江连横赖着不走,转而却说:“你呀,你就没那个享福的命!家里那么多会计,轮流互相查账,而且还有雁声和南风帮忙盯着,你说你把自己累成这样,有必要么?”
这话不假。
江家如今的生意太大、太多、太杂,哪怕精力再怎么旺盛,也扛不住事必亲躬,何况胡小妍身子残疾,体格本来就弱?
每逢年终岁尾,仔细核查一遍账目,足矣。
倘若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不仅劳心戮力,而且也没有必要。
水至清则无鱼。
哪个做大生意的人家,手底下没点贪墨之事?
最让江连横无法理解的是,胡小妍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一意孤行。
江家耳目遍及省府。
事实上,胡小妍每年都能查出几处账目对不上数,只要情况不过分,她也都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深究;只有当贪墨情况极其严重,甚至放肆到把她当傻子耍的程度时,便不再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这种情况其实凤毛麟角,而且杀一儆百,其他人被敲打两下,立刻就老实起来了。
即便如此,胡小妍还是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监察江家的各个生意。
对此,江连横无法理解。
而且,他永远也无法切实体会到胡小妍的心境。
因为生理上的残疾,必然会带来心理上的病态。
耳朵背的人,总是疑心旁人在偷偷说他的坏话;眼睛瞎的人,总是疑心旁人背地里憋着坏要捉弄他。
胡小妍也是一样。
因为身体上的残疾,不方便抛头露面,她便总是疑心手底下的人故意欺瞒她、戏弄她、加之内心总是怀有沦为累赘的惶恐,所以凡事必要亲自过目,天长日久,难免过度操劳。
家里人怎么劝都没用,她要过的始终是自己心里那道关。
江连横劝说不了,于是只好岔开话题,说:“晚上南风和西风回家吃饭,你知道不?”
“嗯,知道了。”胡小妍有气无力地说,“所以你快走吧,我好抓紧时间多眯一会儿。”
江连横起身走到床边,挠挠鼻子,忽然提议:“要不,我陪你躺一会儿吧,你睡你的,我不吱声。”
胡小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脾气像就算了,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江连横有些不解,“你往里串串,给我腾个地方。”
胡小妍像条被捞上岸的鱼似地在床上扑腾了两下,挪到一旁,本以为能就此安静下来,却不想,一只大手紧接着便探至腰间,烦得她立刻转过身子,厉声埋怨道:
“啧,江连横,我是不是死床上了,你也得来一下子?”
“别动,让我瞅瞅你磕哪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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