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其实不过都只是一刹那,倒下了,便是倒下了,谁也不多什么。
江连横很快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接受了现实,招呼余下几人尽速撤离。
可李正西却仍然有些恍惚,尽管他在理智上确信刘雁声已经死了,脚下却仍旧不由自主地飞奔过去,蹲下身子,推了推这位曾经共饮欢笑的弟兄,疾声呼喊。
“老刘!老刘!”
然而,刘雁声沉默不语。
他的后脑,早已在月台上晕开了一大片粘稠的鲜血,仿佛一轮华盖。
“我操你妈的!”
李正西厉声怒骂,即刻举起枪口,扣动扳机,摸黑朝前方连开数枪泄愤。
此时此刻,整座车站早已混乱不堪,旅客们惊叫连连,而子弹是从来不长眼的,几番交火过后,又有多少枪下冤魂,自是犹未可知。
可是,盛怒之下,岂容半分犹豫?
李正西血灌瞳仁,顾不得许多,只求来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幸而车站内黑灯瞎火,昏暗无光,几名刺客遭受猛烈还击,又逢视野受阻,一时间竟也有些慌乱。
便在此时,“轰隆隆”的脚步声如同滚雷一般,也随之越来越近。
凭借微弱的光亮,却见候车室里突然涌出几十号大盖帽,身穿黑制服,头顶五色星,肩上扛着老旧的汉阳造,乌泱乌泱地朝这边赶来。
不过,月台上的旅客早已如惊弓之鸟,发疯似地横冲直撞,互相踩踏着急于逃命。
双方人潮便在候车室大门口迎面相向,彼此间顿时互相交织起来。
旅客们出不去,大盖帽进不来,人人都急得团团乱转,场面自是愈发难解难分。
领头的大队长不胜其烦,连忙鸣枪示警,喝令旅客维持秩序。
“慌什么,都他娘的慌什么,后退,后退,不要妨碍阿拉执行公务!”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旅客们再次惊慌起来,一个个如同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撞。
江连横见状,一把薅住西风的脖领,厉声喝道:“快走!”
刘雁声已死,温廷阁后背中了两枪,弹药、人手全都不充裕,此时不走,待会儿恐怕就更没机会了。
“九爷?”陈立宪高声提议道,“九爷,赶紧撤回会馆吧!”
撤回老巢,纠集人手,这自然是余下几个斧头帮骨干下意识的反应。
然而,不等王老九回应,江连横便断然拒绝道:“不行,他们来刺杀,肯定留了后手,现在回去,半路肯定会有人截击!”
“那怎么办?”众人齐声问道。
“砰!砰!”
江连横先是侧身开了两枪维持火力,随后转头喝道:“华界、法租界都是他们的地盘儿,英租界那个老广也不知道参没参与,先奔美租界缓缓!”
“太远了!”有人喊道。
“远也没办法!”江连横咆哮道,“你现在从车站正面逃出去,附近的路口肯定有人埋伏!”
“那温廷阁咋办?”李正西突然问,“他后背中了两枪,跑不了,如果把他留在这,肯定要被抓住!”
江连横忽地怔住,薄唇一抿,目光瞥向正瘫伏在两個斧头帮成员肩上的温廷阁。
“砰砰砰!”
子弹在石柱间折射飞窜。
没时间犹豫了,王老九招呼着手下的弟兄道:“先走再说,他们在美租界那边不敢这么放肆,去医院!”
去医院,即便是去美租界的医院,也绝对谈不上明智之举,但如果不去,温廷阁必死无疑!
而且,就算去了医院,也根本不可能留人陪护。
这时候,已经有几个大盖帽在朝这边跑过来了。
现状十万火急,众人完全来不及细想,王老九拼命招呼道:“先走先走,把兄弟送到美租界医院再说!”
一死一伤,还有一个不知所踪。
江连横大败亏输,到底是强龙难压地头蛇,眼下万般无奈,似乎只有脚底抹油,方能溜之大吉。
陈立宪连忙提议道:“不行的话,咱们再去美租界的渡口,上江东那边避避风头吧!”
“对对对,我知道那边有一条船,明天大清早就出海去北边,江老板你俩可以先走,这边交给咱们就行了!”另有斧头帮骨干随声附和道。
江连横点点头,大手一挥:“来不及了,走!”
言罢,转身开了两枪,众人立刻纷纷跳下月台,奔着车站西北方向狂奔。
恰在此时,沪上的大盖帽也终于冲到了月台西侧。
前排的年轻巡警立刻单膝跪地,架起汉阳造,拉动枪栓,厉声恫吓道:“别动!全都不许动!”
余下那几个刺客听到动静,连忙乖乖地放下手枪,整个人匍匐在月台上,双手抱头,纹丝不动。
领头的大队长满眼怒火,一边将配枪别进裤腰带里,一边甩开膀子走过来,高声叫骂:“开枪!开枪!”
“砰砰砰!砰砰砰!”
顷刻间,正义降临,可惜正义的枪法不太准,子弹呼啸着全都奔江连横等人飞过去了。
毕竟,其他刺客都已经束手就擒,对待他们,自然要带有几分“人权关怀”。
见江连横等人远遁荒地,大队长不禁破口大骂,义正言辞地喝令道:“几个人,还有几个人,赶快去捉拿凶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队长!”
十来个大盖帽齐声应和,立马端着步枪飞奔而去。
领头大队长紧接着又吩咐道:“牙仔,侬带几个弟兄去检查死伤人员,剩下的人,都给我去维持秩序,让那帮旅客都老实点!”
“是,队长!”
“等等,通知火车站长,马上把大门封上,紧急情况,不许外人进入,尤其是那帮狗记者,听到了没!”
一声令下,几十号大盖帽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大队长则是亲自带人,将伏在地上投降的刺客逐一铐上,同时又在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忽然,他似乎有所查获,于是连忙快步走到一名刺客身边,一边假模假样地将其铐起来,一边又语气略带责备地说:“哦哟,阎爷,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侬不是讲半分钟以内,就能解决么,咋拖了这么久嘛!”
阎潮生双手反铐着站起身,尽管被捕,却并未显出丝毫慌张的神色。
他一言不发,而是忽地歪起脑袋,斜眼瞟了瞟头顶上黑漆漆、已经破碎的电灯泡。
静默了片刻,阎潮生突然冷哼一声,似乎有些困惑,但更像是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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