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镛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叶绰三也是别无二话,悉数听命照办。
正说着,大宅里突然隐约响起一阵沉闷的铃声。
俄顷,却见杜公馆的管家急忙忙走过来,说:“老爷,书房那边,有电话找您。”
“这么晚了,谁找我?”杜镛站起身,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好奇地问。
管家跟在后头,小声解释道:“回老爷的话,是‘宁帮’的李五爷。”
“没说有什么事情找我?”
“这倒没有,刚才只是问我,你家老爷睡没睡?”
杜镛点了点头,旋即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管家口中的这位李五爷,那可不是寻常人物,若以青帮的关系而论,此人是为数不多的青帮“大”字辈元老,杜镛合该要叫他一声师爷。
不过,李五爷发家,却并非因为青帮的身份。
正相反,李家世代殷实,百年富贵,他愿意领个青帮的字辈,却有屈尊之嫌,实在是青帮的幸事。
李五爷出身“宁帮”望族,十几年前,曾远赴关东海参崴,组建华人商帮,而这个华人商帮的护卫团团长,不是别个,正是给毛子修铁路出身的张大诗人。
倒清那年,李五爷响应南国号召,在关东边疆一带招兵买马,花费巨资拉拢了不少山头胡匪,随后乘船南下,抵达沪上,又自掏腰包,给革命会党资助军饷,曾为倒清大业立下过汗马功劳。
沪上光复以后,李五爷加封少将军衔儿,也曾在衙署当官,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最终决定弃官从商。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更适合经商。
正是因为以他为首的“宁帮”崛起,原本盘踞在沪上的“粤帮”,才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无限风光,而他本人也因此被推举为“宁帮”旅沪同乡会理事长。
现如今,江左地界儿无数军政要员,都或多或少跟李五爷有过交集。
这样的人物,亲自打电话过来,杜镛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当下便快步走进书房,提起电话听筒。
“喂,五爷,我是阿镛。”
听说李五爷前段时间回乡祭祖,杜镛连忙寒暄问候了几句。
未几,他的脸色却又忽地一怔,眉宇间随之闪过些许困惑、意外。
“哦,对对对,最近是有这么个人。”
杜镛在书桌前缓缓坐下来,随即冲门口摆了摆手。
管家和叶绰三见状,便识趣地将书房门关上,只留他独自一人闷在屋里。
杜镛拽了下台灯开关,悄声却问:“五爷,您容我多嘴问一句,这位江连横……他是您什么人呐?”
“嗐,其实也不算我什么人,是我以前有个老部下,他发电报过来,让我帮忙照顾照顾,讲讲情,听说你们之间有点误会?”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李五爷似乎刚从老家返回沪上。
杜镛干笑了两声,颇为无奈道:“这……的确是有点误会。”
李五爷闻言,不禁顿了顿,问:“阿镛,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给我交个底,你们之间的误会,还有缓么?”
“五爷,我也想给你交个底,但这件事情,现在已经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了。”
“嗯……总不至于,已经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吧?”
杜镛并未直面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忽然问:“五爷,您刚才说的那位老部下,我认识么?”
“不是别人,是那个张效坤,以前光复军骑兵团的团长。”李五爷呵呵笑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那个不太着调的大高个子?
杜镛心头一凛,却说:“我倒是听说过他,但他未必听说过我,这么说的话,他现在是在奉天?”
“我这也是刚刚才知道。”李五爷解释道,“按他电报上的说法,应该是去投奔奉张了,这也不奇怪,直系不待见他,如今这形势,除了奉系以外,他也没别的地方再去投奔了。”
这话乍听起来,张效坤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可杜镛却不敢掉以轻心,张效坤再落魄,那也是陆军上将军衔儿,曾经在京当过冯总统的武官长,是正儿八经的军官,怎么就愿意特地发封电报,开口为江连横撑腰呢?
思忖了半晌儿,杜镛方才开口道:“五爷,您是前辈,见过大世面,也曾经去过关东,晚辈现在有点事情拿不准,还希望您能帮忙提点几句……”
……
……
夜空斗转星移,转眼已经到了后半夜,正是人困马乏,入梦最深的时候。
美租界圣公会下辖医院内,大楼走廊里灯火通明,但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偶尔有值班护士来回走动,明明蹑手蹑脚,脚步声仍旧显得十分刺耳。
医院三楼,走廊尽头的病房内。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门上的方窗透进来一道光柱,落在病床上。
俄顷,蓝色的窗帘倏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并鬼鬼祟祟地朝着病床缓缓靠近。
“温大哥?”
听得出,是闯虎的声音。
他身穿夜行衣,半蹲着摸到床边,轻轻推了推病床上的人。
“温大哥?温大哥……喂,温廷阁!”
轻声呼唤了几遍,结果床上的人却一动未动,没有任何回应。
闯虎不禁喃喃自语地嘟囔道:“我去,真昏迷啦,到现在还没醒?”
他有心想去开灯,但又害怕惊动了楼层里的值班护士,于是便从怀里翻出一盒洋火柴,咕咕啾啾,忙叨了片刻,总算“嚓”的一声,将火柴划着。
“温大哥?”
闯虎用手拢着火苗,缓缓朝床头方向照过去。
正打算仔细观瞧温廷阁的状况时,只看了一眼,便猛觉心尖一颤,吓得他差点儿当场喊了出来。
却见微弱的火苗映衬下,一张枯瘦的脸,深深地陷在枕头里,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闯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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