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很快,市郊仓库藏尸案的消息,便回传到了法捕房。
听闻案发现场的情形,警务总监萨尔礼怒锤桌面,气得胡须发抖、肝儿乱颤,当场便啼哩吐噜、骂骂咧咧,拽出一大长串儿的洋文,其间甚至连口气儿都不曾换过。
翻译官垂手立在桌边,急得焦头烂额,无奈却根本插不上话儿,只好静静地等着洋大人骂完以后,再自行归纳总结,最后只落在了一句话上: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面对警务总监的训话,众华人探目面色阴沉,蔫头耷脑。
“凶手这是在公然挑衅法捕房,你们应该感到羞耻!”
萨尔礼反复强调“挑衅”二字,并希望借此唤醒部下心中的所谓荣誉感。
无奈的是,除了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挨骂,众探目却并未显现出丝毫嫉恶如仇的气势。
其实,既然已经查到了仓库的线索,只需顺藤摸瓜,这件案子理应很快就会展现出眉目,但实际情况却不尽然。
方才,众探目刚刚安置好仓库内的尸体,此刻只觉得胃里上下翻涌,脑海里频频闪现那些残肢断体。
直到现在,有些人仍旧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显然,仓库内的情形,是典型的胡匪做派。
杀人不是关键,关键是杀人的手法,目的就是要威慑法捕房。
目前看来,此举收效甚佳。
法捕房的老柴,本就是一帮狐假虎威的乌合之众,无主义、无原则、无理想,其生存之道,无外乎“苟全性命于乱世”,平日里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那些身在一线执勤的愣头青,或许还抱有些许使命感,但眼前这帮老油条,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锐气。
让他们殊死搏命,维系一方太平,简直无异于缘木求鱼。
欺下媚上,同帮会分子狼狈为奸的勾当,他们倒是相当在行,但凡碰见个不讲理的硬茬儿,当时就怂了。
回想起仓库内的种种惨状,众探目此刻的心境,早已悄然生出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萨尔礼不管不顾,仍旧加紧督促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把这几件案子结了,否则你们全都不用再干了。”
闻言,众人互相看了看,只是默然点头,并未过多表态。
既然不能拒绝执勤,那就只好磨洋工了。
出工不出力,这洋大人横竖也不敢一口气罢免所有华人探目。
萨尔礼接着又说:“昨晚这几起案子,影响太过恶劣,我已经跟淞沪巡捕厅的徐长官协商过了,如果有必要,双方警力可以适当合作。总而言之,要尽快给公董局一个交代,听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了还不快去!”
众华人探目理顺身上的制服,冲洋大人敬了个礼,应了声“是”,随即陆续迈开脚步,朝办公室门外走去。
“等下!”萨尔礼厉声喝止,紧接着吩咐道,“转告黄锦镛,不论他得了什么病,今晚以前,必须过来见我!”
众人面面相觑,含混着应了两声,便急匆匆地快步走出总监办公室。
穿过走廊,下了楼梯。
大伙儿三五成群,一边各自散去,一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喂,阿四,昨晚的案子,侬怎么看呐?”
“我看什么,没油水的案子,磨洋工喽!”
两个华人探目缓步走下台阶,离开法捕房,一个矮粗胖,一个瘦高挑。
矮粗胖忧心忡忡,追着问道:“那洋鬼子刚才可发火了,阿拉这样磨洋工,不会受处分吧?”
瘦高挑满脸不屑,冷哼却说:“侬少听他在那里吹牛,法捕房要是没有阿拉当差,他们一个案子也破不了!”
这话尽管有些夸张,但也绝不算是狂妄自大。
别不信,在这法租界里,若是没有华人探目跟各大帮会勾结,从而获取情报线索,只凭那些法国佬和安南巡捕,在沪上这么个两界三管的地方,很多案子,法捕房还真就没法侦破。
毕竟,法租界的主体市民,毕竟还是以华人为主。
正因如此,法国佬才会如此重用黄麻皮。
矮粗胖惊魂未定,接着又说:“关键这几起案子太夸张了,十六铺死了十几个,张公馆门口死了十几个,再加上仓库里那几个……阿四,那里头可有不少官差呐!”
瘦高挑点了点头,沉吟着说:“碰见硬骨头了,阿拉可得小心点,就算有线索,也别急着上报,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讲吧,反正我宁肯被免职,也不想被开膛破肚,就为那几个铜钿,拼什么命呀!”
“说的对!”矮粗胖忽然压低了声音,“阿四,我跟你讲个事情,侬可不许笑话我啊!”
“婆婆妈妈的,侬有话就讲嘛!”瘦高挑有些不耐烦。
“呃……其实昨天夜里,不对,或许是今天早晨,我听我老婆讲,我家里收到了一封恐吓信……诶,阿拉刚才可讲好了,侬不许笑话我!”
矮粗胖看起来格外担心,自己的胆怯遭到同行嘲弄。
未曾想,话音刚落,那瘦高挑便突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问:“那上面写的什么?”
矮粗胖见状,愣了愣神,当即反问道:“咋了,侬也收到了?”
瘦高挑并未立刻回答,只顾将其拽到街边的僻静角落,随后才低声解释道:“我倒是没接到什么恐吓信,但我前两天在家接到过一通电话。”
“谁打的?”
“不晓得。”
“那他怎么讲的?”
“什么也没有讲,只是在电话里一直念叨着我家人的名字,从我老娘,到我老婆,再到我两个孩子,一遍又一遍,念着他们的名字,我听得心里发毛,就把电话给挂掉了。”
“那侬没去电话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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