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冲见状,也终于黑下了脸。
显然,张小林已经完全按照何将军的吩咐照办了。
赔礼道歉,样样不少。
倘若江连横继续执拗下去,那就不是不给张小林的面子了,打的却是何将军的脸。
毋庸置疑,张大帅肯定不会为了他,而跟皖系闹翻。
江连横自然觉察到了吴冲的神情变化,便也只能适可为止,见好就收。
其实,他本就无意刁难张小林,更没想过要让对方当面出丑。
那并不会给他带来类似复仇的快感。
正相反,那只会令他感到愈发荒谬可笑。
血债只能血偿!
除此以外,任何形式的报偿,都不过是怯懦者的自我安慰。
爷们儿的,宁肯直面自己的失败,也不愿用这种小儿科的方式,来宣告自己那可悲的精神胜利。
江连横只是有些出神,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那年,刘雁声跟着他的大师爸,在串儿红的引介下,来到海老鸮的宅院,为江小道更名为江连横……
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整整十三年……
然而,吴冲的神情变化,很快又把江连横拽回了现实。
他转过头,看向张小林,语气忽然有些无力。
“张先生,敬茶就免了吧。”江连横说,“你刚才说,要给我跪下,就算你现在真跪下了,我兄弟还能活过来么,你的兄弟能么,所以别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没什么用。”
张小林一愕,端着茶碗儿,手足无措。
江连横继续说:“至于你这份红包,我觉得好像也给错人了,咱们俩做不成朋友,你我之所以能在这屋里相安无事,我倒觉得,最该感谢的人,应该是吴长官才对。”
一听这话,就见吴冲那张黑脸,陡然间变得红润饱满,嘴一翘,眼一眯,活脱脱变成一尊弥勒佛。
“谁,我呀?”
吴冲连忙摇头摆尾,笑着推辞道:“不不不,我就是个跑腿的,都是给何将军帮差,谢我干什么呀!”
“吴长官别客气,你这忙前忙后的,不感谢你,还能感谢谁?”江连横问,“张先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那就把这笔钱,当成是给吴长官的辛苦费吧!”
他根本不想收下这笔钱,便干脆光明正大地借花献佛。
张小林自然没有异议,点点头道:“应该,应该!”
江连横便拿起红包,硬生生塞进吴冲的手里。
吴冲自是连连摆手。
“别闹别闹……哎,别撕巴,这样就没意思了,快拿走……啧,不行不行,这钱我绝对不能拿……嗐,再这样我可走了啊……对对对,兜儿在这呢,快拿出去,别往里塞了……”
三人扯呼了半晌儿。
吴冲很不高兴,嘴都略微有些瓢了,便正色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这事儿要传出去,那还得了!”
江连横和张小林不予理睬。
类似的屁话,俩人早已听过无数次了。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江连横便问:“吴长官,待会儿还有谁要来?”
“黄麻皮,杜镛,都来!”吴冲呷了口茶水,“另外,还有江北帮的寇三娘,鲁帮的曹大个子,宁帮的李三爷应该也来……”
他接二连三地点了许多名字。
其中,除青帮三大亨以外,大多是各地的商帮、同乡会、行会、社团之类的人物。
世道动荡,没有安定的时候,铁路使华人有史以来,头一次可以相对自由迁徙,出门在外,总少不了报团取暖,所有团体,或多或少,都沾着点帮派气息。
江连横听到半道,忽然问:“粤帮也派人过来么?”
吴冲点点头,说:“都来,江先生可能还不知道,这个……”他瞥了眼张小林,欲言又止,“总而言之,奉天和粤省之间,最近来往很密切,江先生懂我的意思吧?”
“这么说,粤帮那边也得到消息,准备收手了?”
“放心吧,总之就是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这我倒明白,但有必要请这么多人过来么?”江连横问。
“怕你有顾虑嘛!”吴冲解释道,“我听说,你们上次就是讲茶出了岔子,这次直接把有头有脸的都叫来,大家达成共识,我看还有谁敢挑事儿!”
张小林浑身一紧,忙赔笑道:“对对对,上次是我的问题,这次谁敢反悔,我张小林第一个不答应!而且,有新帮派成立,按规矩来说,也理应通知各处,大家碰个头,互相认识认识。江先生,侬奉天不是这样么?”
江连横不言语。
在奉天行事,远比在沪上简单得多。
若有商帮、行会想要立柜,只需去纵横保险公司叫一声东家,江连横点点头就行了,根本无需讲茶。
如此,三人便在雅间里等着,彼此间没话找话,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讲茶虽说是七点钟开始,但六点刚过,便已经有各个帮派、行会的头目,陆续到场。
冷清的气氛,也终于渐渐热闹起来。
来人之中,江连横早已预先见过不少,而这些人听过江连横的大名,也终于可以有的放矢,再想打探时,自然也轻松了不少。
令他颇感诧异的是,斧头帮也派了代表讲茶,来的正是陈立宪。
江连横跟他闲话了几句,却见此人似乎早已忘却了惨死的弟兄,如今跟众多沪上闻人同坐一桌,谈笑风生,竟能做到十分坦然,甚至有些雀跃。
陈立宪似乎如愿以偿。
他踩着敌人的骨头,喝着弟兄的鲜血,终于如愿跻身所谓的上流社会。
他如此,在座的每一位,又何尝不是如此?
江连横理解,但并不敬佩。
临近六点半的时候,黄麻皮和杜镛相继到场,人就算齐了。
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见众人落座,吴冲便清了清嗓子,朗声笑道:“各位,今天让大伙儿过来,无非就是聚一聚,让大家互相认识认识,趁着青帮和斧头帮这事儿,也顺便调停一下其他人的分歧,划划地盘儿,省得以后再出现误会!”
众人纷纷点头。
吴冲接着抬了下手,举起酒杯,说:“另外,主要是为了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江连横江先生,他旁边那位,就是斧头帮的代表,陈立宪陈先生。”
江连横和陈立宪应声起身,拱手抱拳:“各位,辛苦了!”
言毕,黄麻皮忽然皱了下眉。
这声音太过熟悉,再联想到先前种种,他心里便忽悠一下,半是恼火,半是畏惧。
目光望向江连横,心里已然可以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前几天那伙儿绑匪的头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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