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他撂下一句“在这等我”,随后转身就走。
火柴杆儿惺惺作态,赶忙快步跟过去,嘴里念叨着说:“三哥,真不用你帮我了,让我吃一次亏,我就长记性了!”
李正西不理会,径自奔里屋走去,急得火柴杆儿立马跪下来大喊大叫。
“三哥,算了吧,别让三嫂为难了,你俩要是再因为我吵一架,老弟心里就更难受了,三哥!”
光听他说,却没见他走。
火柴杆儿早已彻底摸清了三哥的脾气,此情此景,可谓正中下怀。
西风最见不得自家弟兄受委屈,哪怕明知道对方话里掺假,却仍旧不敢冒险。
每当有弟兄过来求他的时候,他永远都狠不下心,脑子里总是不禁去想——万一呢?
万一火柴杆儿真就想不开,一时冲动,寻了短见,临死前,明明求到了自己,自己却见死不救,岂不是这辈子都要问心有愧,惶惶难安?
想着走着,走着想着,再抬头时,便已进了里屋。
谷雨坐在炕头上,脸色气得煞白,目光死死地盯住西风,怨声怨气道:“你知道他搁那骗你呢!”
“哎呀,这事儿你别管了。”李正西自顾自地翻箱倒柜。
“你知道他在骗你,你还给他拿钱?他就是个烂赌鬼,没钱就来咱家,没钱就来咱家,他把咱家当什么了?”
“唉,他还不上钱,我又不可能因为这事儿跟高二爷撕破脸,毕竟是他欠人家钱么。”
“你有病!他欠钱,管咱家什么事儿?”
“那你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剁手跺脚吧?”
“他活该!”
“别这么说,都是哥们儿,咱家有啥事儿,人家不也都来了么。”
“来这蹭吃蹭喝!”谷雨掉下眼泪,颤声埋怨道,“天天养活这几十个孩崽子,就够让人受的了,你倒好,癞子娶媳妇儿,你出钱给人家办席;石头要做小买卖,你给人家出本钱;这两年以来,我就没见他们往回拿过钱。”
“唉,他们困难,咱有余力,就拉一把呗!”李正西关上抽屉,“再者说,咱以前也跟他们一样,别这么小气。”
“谁小气了?我又没说不帮他们,可是哪有你这样的,咱俩吃啥,他们就跟着吃啥,还一人给做一件棉袄,嫂子入秋送那两匹布,我都没用着呢,全给他们用了,有多少钱够你这么祸害的,你以为你像大哥大嫂那么有钱呢?”
“行行行,回头再说,你把钱放哪了?”
“没有,没钱了!”
“不可能,嫂子前几天刚给我拿钱,你藏哪了?”
“你也不想想,这几天花了多少?”谷雨抱着两条腿,边哭边说,“没有,今天就不许你帮他!”
“别闹,我先挪动挪动,又没少了你的吃喝。”
说着,李正西迈步走向炕头上的大衣箱。
谷雨突然急了,舍身扑过去,压在箱盖上大喊:“李正西,你要干啥,有你这么过日子的么,你把这家也拆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火柴杆儿在院子里叫嚷起来。
“三哥,别让三嫂为难啦,老弟走了,就当没我这回事儿!”
“别他妈吵吵,在那等着!”李正西骂了两句,转头宽慰谷雨道,“媳妇儿,他已经知道改了,咱帮他还这一回,给他一次机会,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听话,来。”
谷雨不肯让步,尖声责备道:“他就是故意激你,你是不是傻?”
“三哥,我说我自己解决,你真别为难了,我、我现在就把这双手给剁了!”
言毕,院子里顿时“叮叮咣咣”响成一片。
小靠扇的在窗外实时高声汇报,一会儿说他进了仓房,一会儿说他抄起了柴刀,吵得李正西心里一片乱麻,终于用力推开谷雨,从大衣箱里拿出一包钱,不顾谷雨暗暗啜泣,自己却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刚一撩开门帘,恰好撞见火柴杆儿跪在雪地里,高举柴刀,跃跃欲试。
“别整事儿了,赶紧把刀放下!”李正西快步上前。
火柴杆儿见西风拿着钱袋子,登时闭起双眼,似乎于心不忍,手中的柴刀顺势滑落,掉在积雪之上。
“唉,三哥,你……你这让老弟怎么做人呐,三嫂她……”
“用不着你操心,这钱你拿着,回头我再跟高二爷说说。”
“三哥,这钱我不能拿呀!”
“别装了,你不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么,你不拿着,我就亲自送到高二爷手里了。”
火柴杆儿一听,生怕高二爷跟西风告状,于是假惺惺地推辞几句后,便强压着喜色,把钱收了下来。
“可有一点!”李正西言辞冷硬地警告,“别再耍钱了,以后要是让我抓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会了,三哥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火柴杆儿连连点头,其实心里毫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听见西风的话。
接过钱袋子,屁颠屁颠地跑出宅院,本想着抓紧把钱还给高二爷,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可走着走着,心头便渐渐发痒,看那架势,似乎烟瘾也不过如此。
嘶!
这有五百块,先拿出五十块,压他两把,万一赢了,不仅能还清欠债,就连过年的吃穿用度,也都跟着齐了。
我也不玩儿大的,一把一块,不不不,一把五毛,那就能开一百次,十回赢三回,哪怕赢两回,我都赚回来了呀!
好巧不巧,正寻思着,便已行至一家地下赌档。
“要不我扔个正反面儿吧,全听老天爷的安排,正面我就进去,背面我就不去!”
说罢,银元凌空抛起,接住了一看——反面!
“嘶,看来这家不行,还得是去城东那家……”
银元抛来抛去,总会有正面的时候。
没多大功夫,火柴杆儿便“受命于天”,乐呵呵地钻进了一家地下档口。
本打算玩几把就收手,哪曾想,上了牌桌,脑子里哪还有什么子丑寅卯,只觉得四下里天昏地暗,时间永固。
连输几把过后,筹码便跟着越压越大,周围的吵闹声片刻不停,令人分不清昼夜交替,甚至也不觉得疲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刹那,也许已经半晌,三道黑漆漆的影子,忽然从身后笼罩而来。
来者不善,邻桌的几个赌客,最先有所察觉,继而哑口无声。
整个赌档也随之渐渐沉寂。
越来越多的赌客,开始察觉到异样,不少胆小怕事的,立即收起赌瘾,先行起身,溜着墙边儿走了。
火柴杆儿玩得入迷,正在兴头上,端的是心外无物,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只管拼命催促对家,粗着脖子大喊:“开呀,这把老子通杀你们,谁也别跑,开!”
然而,对家却早已站起身,战战兢兢地望向对面。
直至那三道影子缓缓爬上牌桌,火柴杆儿才后知后觉,立马惊醒过来,转身看去,却是三张陌生的面孔。
“你、你们是……高二爷的人?”
来人不置可否,抬手示意旁边的赌客滚远点儿,随后便缓缓坐下来,盯着火柴杆儿的人呵呵冷笑。
气氛有些阴冷,奇怪的是,场内没有任何火将出头质问。
火柴杆儿掂量一下所存无几的钱袋子,颤声问道:“我……我先还你们两百块……行不行?”
来人低头看了两眼,没接,转而却问:“咋的,你欠老高钱啊?”
“你们……不、不是高二爷的人?”
“认识,在一块儿喝过酒,你要跟他提我,他能想起来。”
“大哥你是?”
“我姓杨,别的我就不说了,我怕你以后报复我。”
来人随口逗了两句,引得身后两个跟班儿嘿嘿讪笑。
火柴杆儿怕了,却又怕得毫无缘由,只得苦笑道:“大哥,我、我不认识你呀,我报复你干什么?”
“你确实不认识我,但你横呀!”来人一把拍在火柴杆儿的肩膀上,“你不是江家的人么,新来的吧,我说我咋不认识你,亮个纲吧。”
闻听此言,火柴杆儿脚背一弓,哆嗦了两下,心里立时便明白过来。
冒充江家的人,倒没什么,可自己胡乱吹出去的牛,想让江家替他兜着,就未免有些不讲究了。
“来吧,这把玩完再说!”
杨剌子抬手招揽方才的赌客重新坐下来,大大咧咧地说:“来来来,开牌开牌,我看看谁赢了!”
牌九一张张摊开,銮把点还未来得及使腥儿,全凭运气,火柴杆儿竟然赢了。
“哎呀,哈哈哈哈!”杨剌子连连拍手叫好,“老弟行呀,手气太硬了,但这把是我替你开的,让你请我吃个饭,不过分吧?”
说罢,不等火柴杆儿有任何表态,他便冷着脸,起身朝门口走去。
“把这小子带出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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