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最后,也许是一种副作用……现实与非物质界的阻隔在怀言者身旁飞快地变得朦胧不清。
在有些令人心神不宁的夜晚,托加顿甚至觉得自己透过生死的灵能界限,听见了昔日战友的呼唤;有一夜他梦见了四、五个他军中朋友的阵亡……而怀言者大概梦见得更加频繁。他们一遇见这种事,就喜欢从床上蹦起来高呼神皇在上。
怀言者受到的祝福。只有怀言者受到的祝福。
难道影月苍狼为帝皇做得不够多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十足苦涩,甚至有些不应存在的愤怒。这不太适合他自己,托加顿想。表亲相残的战壕会带来这么大的负面影响?
他忽然有一线不安。
托加顿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像甩掉头上的水珠一样,甩掉心里奇怪的杂念。
“真正的问题是,而且永远只会是,我们将如何为帝皇效劳。”伽罗说,“怀言者挽救了我们在战争中的劣势,给了我们进攻至圆舞广场的支撑。我们将与怀言者小队合作,深入钢铁勇士的炮火覆盖和防御工事。”
“还有他们的停尸房。”托加顿接着说,顿了顿。“我是说,他们的营房。”
如果洛肯在他身旁,洛肯肯定能接上他想要开头的任何笑料。伽罗这家伙则和整个死亡守卫一样又臭又硬,虽然这也让他变得相当可靠。
对面一阵停顿,接着伽罗轻咳一声:“够了。我们需要拟定新的战斗计划。这是一块天然的伏击区,但我们必须进军。”
“太粗暴了。”托加顿喃喃,“不过有些时候我们就需要这个。”
其实塔里克·托加顿理应和加维尔·洛肯一起去完成在首都城另一侧的推进任务,而不是参与进死亡守卫的绞肉任务。但他有意与死亡守卫接触,所以与另一队怀言者调换了岗位,抵达这片……他们一定会在钢铁勇士的防御中付出代价的区域。
他们随后互相交换了队伍里战士的补给、装备、伤势和士气状况,推敲着钢铁勇士的防御可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顺带聊了几句别的情况。
例如,队伍现在都分布在伊斯塔万三号的哪些角落;伊泽凯尔·阿巴顿和西吉斯蒙德如何举着音阵广播在城楼上下互相叱骂,阿巴顿死活想不通西吉斯蒙德怎么可能喊出“伪帝当诛”;原体莫塔里安和奥瑞利安的几次不欢而散,以及牧狼神的把控与调解——
想到他们的军事联盟最大的联合者果然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托加顿竟然没有多少油然而生的自豪。他的基因之父本该拥有的位置,似乎就是这样一个调令诸军团的角色,但这个位置似乎已经蒙上永恒的阴翳。
“所以,在十三处地点同时进攻?”伽罗问。据提出策略的奥瑞利安原体所言,他们目前人数占优,应当尽力利用这一点,而不是让游走的帝皇之子和吞世者一块块蚕食。
托加顿仿佛思维从未走神,“是的,这一点上,我们就按原体奥瑞利安的愿望走吧,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坏处,久攻不下,他也该着急了……洛肯还在作战,一周之内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对,对手是索尔·塔维茨。你也认识他?帝皇之子啊……话说回来,哪一个叛徒军团曾经不光辉了?我们这群人个个闪闪发光,半夜出门都不用拿激光打电筒……
“嗯?你的基因原体下到地面了?货真价实的好消息,我该在哪觐见莫塔里安大人?需要穿礼服吗?一个玩笑,我知道。等我准备准备……这样,也许我们能把原体安格隆逼出来,谁都没在战场上看见他,还有原体福格瑞姆……”
隔着篷布,托加顿看见钢铁勇士无机质的钢铁壁垒,分割着大地与天空。
远程火力网被精准地布置在城区高地和战壕间,自动榴弹炮和防御炮台伺机待发。
防线前方,巨大的壕沟掘成了锯齿状,地表覆盖着尖刺障碍和密密麻麻的触雷区,一些显眼的通路无疑是精心设计却难以躲避的陷阱,等待着死亡守卫和怀言者惯用的大规模推进启动地雷连锁反应。壕沟后方,成群的机仆和工程兵井然有序地修复那些斗中受损的火力塔,同时将废弃武器带回,随时准备转换成新的战争材料,填补防线的耗损……
他陡然有所感慨:伊斯塔万三号正是一座巨大的自动工厂,每一台机器、每一发子弹都在协调运转,配合他们基因之父所推导出的最优战术逻辑。每一寸土地都似乎被血肉与钢铁占据,机械运转中的沉重轰响,恰如高空黑云的雷鸣。
无雷无电,帆布棚外的阴云继续成片地聚集,形成覆盖天际的灰黑厚重纱布。不久之后,沉沉的雨幕便降下了。
——
卡拉斯·提丰在坚忍号深处的占卜大厅内盘腿静坐,身前摊着一本莫塔里安的笔记。
一些跳动的数字命理学符号在他周围闪烁,偶尔表露出其灵能的本质,又在下一刻重新凝聚成数字符号。
许多年前,在与第十五军团的智库们单独联系后,提丰就对如何在莫塔里安面前表现出一些对数字命理学的领悟若有所得。
此刻,他的基因原体在彻底投身战争前,给了他这份守卫荣光女王旗舰的任务,这在他意料之内;令他意外的,是莫塔里安这么快就抗拒了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劝告,并接收了洛嘉·奥瑞利安的邀请,前往地面参与战争。
虽然,莫塔里安做出这个决定,可能很与他出发前做的罗盘和茶叶占卜相关。
他翻动着笔记本,越过那些从珍惜的实体纸张杂志上剪贴的方块,寻找需要的数字公式。
大量的变换符号和复杂公理在他熟能生巧的脑子里扎根。他解读着这些编码,重新以灵能者习惯的方式,将防御符号写在莫塔里安提示的位置上。这份工作如莫塔里安暗示的一样简单。
“你能够做到,卡拉斯,”莫塔里安曾阴郁地对他说,“我们都需要继续向前迈步。这场战争中存在至少一个谎言,以及至多一个真相。这颗星球的雨季即将来临,在天降的雨水让生物滋生前,我不会继续忍耐。另外,我需要你准备病毒炸……不,算了。”
……他的原体向来对他真心以待,卡拉斯想。莫塔里安固执不可改变的情谊如此漫长,对于从中受利的人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不过,关于病毒炸弹,作为一点小小的自主行为,他险些准备了病毒炸弹。
后来,考虑到地面上的死亡守卫星际战士及凡人辅助者同袍数量众多,卡拉斯·提丰还是仅仅准备好了较为普通的轨道轰炸,而不是将危险病毒的生物隔离区封锁解到随时可以打开的程度。
他的视网膜上浮现出一连串的数字,整条坚忍号终于被他彻底掌控。
如果提丰愿意,此时他可以聆听任何一个底仓机仆最微弱的血液流动,或舰桥上滚轮擦过地面的粗糙响声。他可以启用传感器或火控系统,可以取消燃料库的运行,他可以撑开盖勒力场,或瞬间将其关闭……他拥有几乎所有权限,除了那些他甚至不知道其权限存在的可能物。
但破坏或盗取坚韧号对他毫无益处。卡拉斯想。
莫塔里安能给他的东西,是人类帝国任何其他事物都难以媲美的——一个原体的真诚关怀,这背后的含义太过丰富;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理智,他就懂得维系这种稳定亲缘关系背后的长久利益。
“我们计算世界的真理,用数字丈量义理的尺度,”他轻声读道,增强在亚空间构筑的灵能回响,“驱散迷信与妄言的汪洋。以可知的理论,我们取得对抗巫术的盾牌……”
他听见坚忍号的众多机械对他嗡嗡低语,就好像一曲只为他奏响的和声:引擎室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动力核心正以最佳效率运转;亚空间龙骨安睡在漂浮的巨舰深处;环境控制系统以柔和的气流,告诉他船内的空气质量和温度都在巴巴鲁斯人适应的范围之内;武器库轻微震动,音阵网络静静地嘶鸣……仿佛他是这条巨舰内最高阶的一部分,这条船的每一声嗡鸣、每一次闪烁都在向他诉说着坚忍号的生命与忠诚。
陡然间,灵能探测器传来一连串的数据脉冲,并在顷刻间退潮,但提丰没有错过这一线细节。
他心中闪过疑惑,同时展开一张空白的羊皮卷,用七把短匕首钉死在地面上,接着用手指沾上红墨,绘制一个令亚空间充能快速衰退的符文。墨水所过之处,一串串滚烫的赤红气泡从兽皮纸上翻起,接着又如岩浆凝固般迅速冻结。
与之相应地,大量数字符号在莫塔里安的厅堂内扩散,依次点亮墙壁与地板上的诸多几何符号。
这一套数字命理学法术如果生效,周围的亚空间流动将急速向人体能够承受的低点逼近,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亚空间恶魔或通过亚空间完成的跃迁,都无法以受保护而能量上限过低的坚忍号为终点。
灵能环境的数据增长开始转为跌落,卡拉斯·提丰耸了耸肩膀,正要坐回去。人工制造的灵能抑制环境,显然对他自己也不好受。但这样的做法最能根本杜绝问题——
随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炸响,烙刻在周围环境中的规律数字突然开始燃烧,符文散发出明亮的红光,刺痛了提丰的眼睛。他的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啸叫,宛如有人将钢针刺入他的耳膜。
一枚枚符号如有玻璃实体一般喀拉破裂,并且遭到粉碎的顺序出乎意料地符合构建的序列。
提丰的眉头猛然皱起,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并非普通的灵能干扰。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入侵。入侵者采取了最优的进攻方案,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冷漠地执行着对坚忍号的渗透。
这不合常理,这是一名原体亲自计算所得的优势阵列,到底有谁能够做到,在转瞬之间就摧枯拉朽地完成破解?
卡拉斯·提丰跌坐在地,忍耐着灵能潮汐密度大幅起落带来的晕眩,耳中蜂鸣不止,一缕血液从他左耳渗出。
他颤抖着捂住耳朵,环视四周燃烧的符文,评估他还有无可能完成莫塔里安的任务,在他的基因原体出征之际,保住死亡守卫的巨舰。
甚至——他估算着,这样的入侵效率和力量,必定意味着敌人不止一个;那可能是一组,一队,甚至更多……而他已经听见了那些摩挲大厅金属外壳的沙沙响声,刮擦着他脆弱的耳膜。
如果这些敌人能轻易摧毁莫塔里安设计的符文阵列,那么这就绝对不是他能在任何意义上对抗的敌人。况且,恐怕在刚才的几秒内,它们已经进来了……
不过,他不禁再次问,会是谁能做到这种程度?
提丰眯了一下眼睛,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放松了对数字阵图的维系,等待着不速之客的现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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