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重重,遮掩着日光和人脸,任七站在亭子里。
这里的每一株树他都很熟悉,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它们的所在。
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而是盯着天空中随时要砸落下来的雷云,雷暴的源头在钦天监。
这时候任七已有些怀疑,他当时是否应该跟着马小玉前往钦天监,而不是先来找玉亲王。
容不得他多想,狄威已引着玉亲王前来。
那是个与实际年龄相差很大的青年,面如冠玉,眉眼里有女性的柔美。
玉亲王,从年岁来算,恐怕得有近一百岁了。
“阿伊,是我的乳名。”
他手里把玩着玉如意,自言自语,又看向亭子里的任七。
“任七,许久不见了。”
“许久不见?”
任七原本满腔滚动的怒火,这时候竟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很是平静。
“我小时候,你便已是死去多年,只在老辈人口中传颂的传说人物了,没想到如今又从故纸堆里爬了出来,实在是叫人不悦。”
玉亲王微笑,“没关系,在我【生前】也有许多人憎恶我,我也同样的仇恨别人,然而后来我又发现,这些全然无意义。”
他摩挲着玉如意,这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是从玉亲王王府里惟一带走的东西。
“如今我在意的只有剑尖上的东西,别的,是过眼的云烟而已。”
“所以你选了我?”
任七目光闪烁,“你要打我便跟你打一场就是了,为什么要那样迫害我和我的家人?”
“你以为七年前的自己很能打?”
玉亲王不屑一笑,“任七,我要的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不是剑下亡魂。
你有天赋,然而你不知道如何激发自己的天赋,就好像是一块玄铁,没有铸剑师打磨的话,那也只是路边的石头而已。”
“所以,你是想说,你用了自己的办法来磨练我?”
“没错。”
玉亲王点头,“一个剑客只有断情绝爱,才能到达至高境界。”
“玉亲王,你觉得自己已在至高境界了吗?”任七反问他。
“我不清楚,因为剑道实在是很玄奥的事情。但我能确定的是,那些与我有关的人都已不在世上了。
如今任七你和我一样,起码在这一方面,我们两人都已具备了问鼎最高境界的机遇。”
任七冷眼看着他,“然而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剑仙,剑圣。”
“那是因为你的觉悟不够,你还未认清自己。”
玉亲王转头看向天空,这时候雷光已经消散,天空重归平和,只是多了一层叫人看的迷糊的阴霾。
“我与许多人切磋过,他们一般都有一个响亮的称号,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他们被人称作剑圣,剑仙,被视作是剑道的扛鼎者,然而名不符实。
关左剑皇,我三招败他,折了他的龙骨剑。
天山九剑,每人都与我对了一剑,我叫他们一辈子不敢再下山。
吃剑僧,我毁了他的那副好牙口。”
玉亲王说出来的这一系列名字,每个都是响当当,叫人高山仰止的江湖传说。
然而也是这些强人,在玉亲王的口中,似乎只是一个个寻常的手下败将而已,除了名字以外,并没有什么好叫他记住的。
“我没见过这些人。”
任七冷声道:“然而我知道,以你的本事,是能轻易杀死他们的。”
“任何人都是。”
玉亲王双手负在身后,“九州的剑,我已看遍了。”
“还少我这一柄!”
任七向前,从两个引路太监的背后穿过。
两个太监迅速转身冲向对方,交错的瞬间伸出手来从对方袖子里取出短剑,同时从左右刺向任七的肋下。
寒光一闪!
任七推剑出鞘,脚步向前一踏,与那两个太监错身。
随后便见那两个太监身上的血溅到三尺之外,倒地身亡。
玉亲王投去欣赏的目光,他把玉如意放进怀中,又接过身后太监递来的木匣,将它打开,取出那柄宝剑。
“金炼师一生铸就重剑三柄,软剑二,双刃剑一,快剑六柄,这些兵器他视若珍宝。”
玉亲王将剑鞘卸去,一柄毫无光泽的剑被他握在手里。
“天下重剑,回首。”
回首剑并没有开刃,拿在玉亲王的手里只像一块铁条,但剑上所散发的寒气,叫任七不能轻视。
狄威见状,已悄无声息后退,他从始至终都将自己当做局外人,自然也不愿意卷入两大剑客的对决之中。
玉亲王将这柄重剑倚在地上,眼睛也盯着地上的剑,不用眼,而用心来观察,注视,感知任七的行动。
任七则是又取出一柄通体红色的长剑,握在手里,形成双剑,一前一后的架势。
嗤!
任七脚底下冒烟,箭射而出,一剑刺向玉亲王。
玉亲王耳朵好似被风吹到,急剧摇摆起来,紧接着重剑砍出,后发先至。
任七瞳孔骤缩,收剑回撤,眨眼间退回原来的位置。
直到这时,庭院之中才响起好像炮弹破风的声响,任七领子崩碎。
只差了一分,玉亲王手中重剑便可以要了他的命,将任七的喉咙划破。
铮!
任七手一抓,背上的另外四柄剑也一块落下,插在他的脚边。
玉亲王还是保持着刚才的架势,好像没砍出刚才那仿佛要撕裂雷霆的一剑。
剑·四!
六剑齐出,任七身随剑走,一下撞入玉亲王怀中,同时伸手向后,一柄剑落在他的手里,被他反握住,划向玉亲王。
喝!
玉亲王抬剑,荡开刺向自己各处要害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圈后斩向任七。
任七眼角欲呲,举剑抵挡。
在他的脚下,地面立即龟裂,破碎。
任七被这重剑一压,只感觉心口郁闷,有一口血要喷涌出来。
深吸一口气,他才压住伤势。
“两招。”
玉亲王很是不满意,“要是你接不住我三剑的话,岂不是还不如关左剑皇,那样的话,如何又能做我的对手?”
他似乎是感到自己看走了眼,越发地生气。
这种情绪反应到剑上,回首剑发出嗡鸣。
剑·三!
任七弃掉一柄剑,手心贴住剑身,使出巧劲,翻转玉亲王手里重剑,趁势欺身,手掌再推着剑压向玉亲王。
玉亲王再次一剑砸来,任七伸出剑,在那重剑上轻轻一磕,借着反弹的力道,整个人改变方向,朝着玉亲王咽喉刺去。
玉亲王往旁边一闪,躲开这一剑,与任七错身。
随着一截衣袖飘落,玉亲王露出微笑。
“不错,你已是九州剑士里的翘楚。”
玉亲王语气轻松,然而任七却是神情严肃。
因为自己的后背,在刚才的错身之中已被玉亲王砍了一剑,血染衣裳。
玉亲王闲庭兴步,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剑将落在地上的快剑一把把打回任七的身边,似乎是要将剑还给任七,叫他再用一次剑招。
“何为剑?人之魂而已,用剑,便是做人,剑法,也是践行人的信条与理念。”
玉亲王再次将剑倚在地上,以铁壁一般的防守,等待着任七的进攻。
任七面对这无解的铁壁,并未有退意,只是决心像一头看不见前路的蛮牛,一头撞上去,不是墙壁粉碎,便是自己被撞碎了头骨。
剑·六!
任七再次驱使六柄剑,攻向玉亲王,角度和速度与之前毫无区别。
玉亲王好整以暇等待他的攻势。
就在六柄快剑即将下落时,任七再次变招。
剑·一!
收拢,分散,再次收拢,好像花朵开放,盛放凋谢,叫人眼花缭乱。
剑·五!
然而玉亲王在这好像暴雨一般的铁雨之中岿然不动,任由寒光擦着他的身躯,眼睛,面门而过。
任七的每一剑都精准,快到了极限,然而终究没有一剑能刺中玉亲王,玉亲王好似万仞石壁上落下的瀑布,斩不断,也刺不中。
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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