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5月17日,周六。
当天天儿挺热。
康术德在白班上呢。
宁卫民一个人在家也不好闲着,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到了中午,他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儿,实在懒得热剩饭菜,嘴又馋了。
便一人溜达出家门,想外面吃口省事的。
京城有个顺口溜囊括了京城各处繁华闹市。
叫“东四西单鼓楼前,王府井前门大栅栏,还有那小小门框胡同一线天”。
小小门框胡同能有如此响亮的名头,也混在其中,凭借的就是小吃。
实际上连门框胡同在内,包括和他相连的廊坊一条、二条、三条,几乎都被小吃店占满了。
什么卤煮火烧,爆肚儿、馄饨、馅饼、饸络、猫耳朵啊,样样京城人喜欢的本土风味儿都有,口味地道得很。
绝不是后来那些所谓的京城旅游打卡圣地。
净卖什么老京城炸蝎子、老京城天府豆花、老京城脆皮香蕉、老京城虾扯蛋之类的“外地人懵外地人一条龙”,所能比的。
所以走在奔门框胡同的路上,宁卫民这心里就琢磨啊。
到底是来点肉饼喝粥呢?还是来盘炒饼就蒜呢?
肉饼吧,显得腻烦,炒饼又有点太素。
于是最终决定,干脆还是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吃褡裢火烧去。
褡裢火烧是京城瑞宾楼独有的面点。
其口味类似锅贴,但形状不同。
因其长条型,用筷子夹起时可对折,类似古代背在肩上的褡裢,故名褡裢火烧。
而瑞宾楼最有名的招牌小吃就是猪肉大葱馅儿的褡裢火烧。
其独到之处不但在于馅儿香,关键是油煎的火候了不得。
瑞宾楼的师傅能做到颜色金黄,焦香四溢,偏偏丁点也不糊不黑。
宁卫民觉着要来上三两这玩意,就着个凉菜,喝点儿散啤。
那绝对是又解馋,又清爽啊。
但可惜的是,想得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实现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最近撞克什么脏东西了。
宁卫民工作着落不如意吧,就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敢情一到了地方他就发现,本来就不宽绰的胡同全都淤了。
不知多少人抻着脑袋往瑞宾楼里看热闹。
就见人群聚焦的饭馆开票柜台那儿,居然是邻居边家的二儿子边建功和瑞宾楼的人干嘴仗呢。
“……废什么话你?一碗啤酒搭一个菜,你要买就买,不买你走人,瞎叫什么劲啊你”。
饭馆的服务员已经显得极不耐烦了。
但边建功却横眉立目非要据理力争。
“嘿,凭什么啊。报纸上可登了,说不许这样干,你们怎么还这样啊?”
“报纸登了你找报社买去,我们这儿就这样。”
“你说的到轻巧。一碗散啤多少钱?一个菜多少钱?你们这么搭着卖,谁喝得起啊?”
“喝不起你甭喝啊,自来水便宜,‘撅尾巴管儿’去啊。啤酒供给不足,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没事找事儿好不好?”
“你怎么这态度啊?你再跟我这么说话,我可告你去。”
“告我?行啊,找我们头而去,他就后头呢。快去。快去……”
这么一听,也是巧了,边建功居然是跟头些日子院儿里的罗师傅一样,也是为了买散啤的事儿急眼了。
但区别在于,罗师傅气的是饭馆私自涨价,多加了两分钱。
到了边建功这会儿,情况显然更恶劣了。
看这意思,因为紧缺,饭馆已经不单卖啤酒了。
顾客想喝,必须得得搭售一个菜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了,饭馆这边也有饭馆的苦衷,负责开票的这位也有人家的无奈。
因为这就是市场供需不匹配导致的矛盾,商品价格又不敢一下子放开的必然结果。
谁也没辙。
要说起啤酒这东西啊,其实老京城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待见它的,对这玩意有一个相当长的适应过程。
像建国后,除了少数家境优越的人,京城的普通市民对啤酒的味道是很抗拒的。
大多数人不仅品不出它的香味儿和杀口劲来,还讽称其为“汤药”、“马尿”。
后来到了六十年代初,因为散啤价钱便宜啊,比汽水冰棍都解渴。
才使得人们因为囊中羞涩勉强自己改变口味,从不接受到逐渐接受。
结果适应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从本质上说,散啤还是一种瘾品。
于是七十年代成了“散啤”消费增长的黄金时代。
就这样,京城的人们开始爱上了它,然后就变成了趋之若鹜的“追捧”。
只是虽然喝得人越来越多了,啤酒的产量却没能随之增长。
很快,人们就发现市面上“散啤”变得越来越不好买了。
价格也从两毛一升,两毛六一升,四毛一升,一直涨到了现在的五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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