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孙五福还走运的是张士慧。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这小子自己可没有这个意识,反倒心里充满了对宁卫民的怨气。
为什么啊?
这既有他自己炒邮票失误,迁怒于宁卫民不带他玩,所产生的愤怒。
也有宁卫民提前告知他的“内幕消息”,然后坐等摩托车停办牌照,却迟迟不能兑现的郁闷。
尤其是春节过后,这两种负面情绪还越发强烈了。
因为一是在炒作邮票上,张士慧已经失望至极,听了谭大姐的劝,割肉出局了。
偏偏老天爷还诚心戏弄他。
他一撤出资金没多久,邮市的行情又开始掉头向上了,甚至就再没有过回落。
明明能挣钱的事儿,居然让自己给干赔了。
张士慧是彻彻底底的当了一回高买低卖的大傻子。
他还能不在心里骂娘吗?
二因为缺乏存放摩托车的场地,张士慧不得不到处求人解决问题。
他好不容易才仗着坛宫饭庄经理的身份,以吃饭打折为条件,从京城红旗厂要了个弃而不用的废旧车间,勉强把这些车给存放进去了。
可没想到,所托非人,那厂子一点不安全,有贼啊。
摩托车干放进去了一半,因为忙其他的事儿,张士慧就暂时搁置了几天。
结果一礼拜后再去,他就发现少了两辆嘉陵50。
这下别说再不敢往厂子里存车了,丢了的车也得想法找回来啊。
两辆摩托值个小一万块钱呢,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咽下肚儿啊?
张士慧随后跟厂方协商无果,就只能选择报警。
派出所经过调查一番后,倒是抓住了厂里的内贼,人也给判了。
可问题是两辆摩托车却没找回来,已经被那偷车贼给卖掉了,就追回来四千六百多赃款。
更糟糕的为这了件事,张士慧跟红旗厂的关系也弄僵了。
红旗厂这边因为藏污纳垢,管理无方,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保卫科全体都吃了瓜络。
答应借房给张士慧的副厂长更是因擅自做主外借厂房,挨了上级的批。
可想而知,厂里上上下下那对张士慧还能有好脸色?
总之,最后就是双方都没落着好。
张士慧不但穷折腾一番,赔了好几千块,还把朋友变成了仇人,而且还得继续给摩托车找地儿安置。
最后实在没辙啊,他只能求“张大勺”去。
送了两条好烟,两瓶茅台,两份糕点,两桶好茶,又听了老人家一番对影响房屋采光不满的担忧和牢骚。
一再保证最多也就两三年的事儿,一旦找着地就会挪车,这才勉强让老爷子答应他,可以雇人在院里搭了个铁皮大棚。
随后这又是八千花了出去。
瞧这事闹得,多亏啊!
关键是自尊心也受不了啊。
想他张士慧在商海里混迹好几年了,除了开始赔过这么惨,后来一直就是赚。
怎么眼下突然间就又不灵了?
又好像干什么什么都不顺呢?
这岂不是他就是个废物?
离开了宁卫民,什么都干不好?
还有摩托车车牌禁用的事儿,因为一直连点眉目都没有。
张士慧耐不住寂寞,就去托人跟交通队打听。
结果没想到还遭到了一通嘲笑,受托之人认为张士慧八成是让人给懵了。
给他反馈的消息是,人家交通队压根没收到一点风声,就没这么八宗事儿。
而且人家交通大队的队长还说了。
京城摩托车制造厂刚刚与顺义、怀柔、平谷等县的二十八个乡镇企业开展专业化协作,成立了京城市汽车工业总公司摩托车事业部、京城摩托车工业联合开发公司。
这明显是要大力发展摩托车制造的气象啊,怎么可能不给摩托车上牌子呢?
总而言之吧,节后的张士慧堪称是处处受挫,件件不顺,因此闷闷不乐。
连在家也一样,老婆儿子都不怎么能看到他的笑脸了。
张士慧自己也没少跟刘炜敬念叨宁卫民的小话儿。
说宁卫民这次算是走眼了,这几十辆摩托车的事儿弄不好要赔。
而由此而来麻烦事,这臭小子也不管,只顾着整天泡在总公司和美女堆儿里快活着。
回头再一出国,这些烂事儿全得靠自己擦屁股。
眼下自己是看着这些摩托车就烦。
那真是牢骚满腹啊。
好在有一样,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
张士慧千不该万不该,刘炜敬这个老婆,他可算是娶对了。
在他烦闷的时候,刘炜敬不但没挑拨离间,反而起的都是积极作用。
那是真没少开解张士慧的小肚鸡肠,提醒他当以情义为重,别斤斤计较,忘了宁卫民之前对他的好处。
于是张士慧一想,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没错是,吃水确实不该忘了挖井人,既然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不就是几万块嘛,反正肉也是烂在锅里,就是赔也赔的起。
人这一辈子挣多少是个够啊,自己只求不亏心就完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人的心胸一开阔了,情绪也不钻牛角尖了,长期求之不得的好事反而自己就来了。
1985年的3月底,随着报纸上突如其来的一篇报道,直指摩托车易发交通事故,不容易监管的问题。
跟着又有人随之发表文章口诛笔伐,说摩托车二冲程发动机一在街上跑就冒蓝烟,尾气污染严重。
京城社会舆论为此哗然。
不管是老百姓是不是仇富心理作祟,不愿意看那小电驴子在街上冒烟疯跑。
又或是真心觉得摩托车危险,对生活环境影响恶劣。
反正大家意见都挺一直的,民间的声音无不强烈要求政府得采取措施。
于是不过区区两个礼拜的工夫,张士慧苦等许久的“禁摩令”居然就真的被京城市政府推出执行了。
在京城范围内,全面禁止摩托车新上牌照。
最关键的是补充的一条,目前已有车辆不受限制。
而这一举措,不但在未来四十年,把京A摩托车牌照死死的限制在了两万五千辆之内。
把欣欣向荣的京城摩托车产业,一闷棍就给撩平了。
甚至还很快扩散至全国,引得各大城市竞相效仿。
于是立竿见影,众多厂家生产出来的新车就在京城卖不动了。
从这个时候起,要想买新摩托车还能上牌子,拥有合法的路权,没别的办法。
除非先弄辆有牌子的报废车过户到自己名下,才能解决问题。
不用说啊,这就进而导致原本没有价值的摩托车牌子也有了价值,而且价格飞涨。
再后来,随着“禁摩令”的发酵,很快,一个京A摩托车牌子几乎就能顶一辆新车的价儿了。
如果要问张士慧对现实如此演变的感受,那真是看傻了眼,充满了严重的撕裂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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