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宝末以来,国势虽然一直不振,但还没有哪个藩镇敢不认朝廷。桀骜的将帅有之,愚蠢的将帅有之,阴险的将帅有之,残暴的将帅更是比比皆是,但他们都去了哪里?
黄巢席卷天下,杀入长安,盘踞数年,到最后还不是军破身死?
大唐,还在那里,其他人,都死了!
他是朝廷任命的河西节度使,有天子授予的旌节。凉州嗢末、吐蕃、吐谷浑,肃州龙家乃至甘州回鹘,都千方百计求取朝廷的册封,这就是大唐的威严,也是翁郜的底气。
当然了,做了半辈子官,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事实上他还是很有政治头脑的,斗跑了前任节度使郑某就是他的得意之事。
眼下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想起背负的皇恩,以及一辈子尊崇的信念,翁郜便不想这么简单就束手投降。
他还想挣扎一下。
“灵武郡王从关中募得民户数千,欲发往姑臧、神鸟二县屯垦。为免嗢末袭扰、劫掠,将遣兵护卫。这些田地和丁口,暂由凉州七城斩斫使杨悦管制。”
“镇内民田、军田,老夫皆能过问。杨将军为国戍边,确有大功,然垦田之事,断非所长。幕府有擅长营田事务之官佐,可接手此事,灵武郡王勿忧也。”
“哦?翁帅莫非能供应耕牛、农具、种子?”陈诚似笑非笑地说道。
“嗢末诸部,并不都是狼心狗肺之辈,亦有忠于朝廷之部族首领,老夫便是豁出脸去,也会把耕牛借来。”翁郜毫不退让地说道。
陈诚看了他一眼,道:“此事翁帅就不必操心了,灵武郡王自有分寸。民户,过些日子就来,耕牛、农具、种子自备,所得钱粮,供给军需。”
听到军需二字,翁郜微微有些迟疑。用这点来拿捏凉州上下,确实再简单不过了。今晚就得召集府内诸将,先把阵脚稳住再说。
广明末那么难都熬过来了,只要州兵还支持自己,向着朝廷,那么就有了自保之力。邵树德总不能公然驱杀朝廷节度使吧?这与他过往的所作所为不符。
“还有一事,嗢末诸部,凉州府衙应有相应档案吧?灵武郡王欲遣人抄录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乾符年间,嗢末陷凉州,州城被抢掠一空,如今却是想找也难了。”
陈诚听了正想说些什么,却心中一动。
乾符初年,嗢末还派人去西川镇驻防,防备南诏。如此恭顺,结果转眼间却攻陷了凉州,直到乾符四年才由张淮深遣兵收回。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陈诚不知,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凉州这座小庙,妖风还真是大得很哪!
结束了与翁郜没什么成果的会面后,陈诚来到了城北的宫城。
这是李轨所建。
吐蕃人占据之后,居然没有破坏,相反还重新整修、扩建了一番,作为北道德论(吐蕃凉州节度使)的驻地。
陈诚看着这片在夜色中黑沉沉的宫殿群,有些感慨。大帅已经攻占吐蕃东道德论(河州节度使)的地盘,如今正在试图攻取北道德论属地。这威势,当年的论恐热、尚婢婢、尚延心、拓跋怀光拍马也赶不上。
陈诚走后,晚间的翁府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大帅!”“仆射!”“明公!”
幕府僚佐们纷纷上前,扶住了痛哭流涕的翁郜。
翁郜不言,只是摇头,神色凄惶。
张弘信默然不语,李明振欲言又止,其他几位将领则一脸茫然,最激动的还是那帮文职僚佐。
“河西幕府,朝廷经营二十余年了,今朝要在某手中丢掉矣,要在诸位手中丢掉矣。”翁郜挤出了几滴眼泪,一脸哀容道。
众人继续面面相觑。
张弘信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大帅,幕府还在,凉州还在。”
他敢对天发誓,虽然出使了灵州一段时间,但他真的不是邵树德的人,邵树德也没有刻意拉拢过他。他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凉州!
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挺着,政令出了州城就没啥用,城外最好的沟渠被嗢末人占着种田,最好的牧场也被嗢末人占着放牧,这样有意思吗?
还不如让灵武郡王出兵,把凉州的嗢末、吐蕃狠狠扫一扫,局面或许就豁然开朗了。即便朔方军大败,也没关系啊,大不了就是恢复老样子罢了。
“安休休盘踞宫城不走。过些时日,还有大军前来,届时咱们凉州军该如何自处?”翁郜道:“邵树德若想杀了我等,还不是一念之间?我等皆为砧上鱼肉矣。”
张弘信愣在那里。到了这时候,翁帅竟然还是放不下这点权位,恋栈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公,你说怎么办吧?”李明振突然问道。
“说了又有何用?人心不齐,徒唤奈何。”翁郜拿衣袖擦了擦眼泪,叹道。
“先说一说吧,大伙都是一路互相扶持过来的老人了。若不是实在无法,谁愿投不知根底的外人?”李明振转过身看向众将,道:“是也不是?”
张弘信暗叹,前些日子找李明振说的话算是白说了。
也罢,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邵树德若愿接受凉州镇投顺,一切将佐皆留任旧职,早就毫不犹豫地投了,但如今显然不是这个样子。
若翁帅的方略真的可行,或许也是条路子。
姑且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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