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水之畔,船工宋二郎正在休憩。
他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块干硬的粗粮饼子,狼吞虎咽吃了半个后,最终恋恋不舍地收了起来。
剩下半个得留着,实在太饿的时候再拿出来,顶一顶。
“这麦长得不错啊。”王三走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宋二收起来的半张饼,舔了舔嘴唇。
宋二将饼藏得更严实了,道:“这个庄子的人都会侍弄庄稼,不光这片,前头也不差。”
“张大帅种田倒是一把好手。”王三悻悻地在船头坐下,看着码头上忙忙碌碌搬卸货物的夫子,道:“就是战阵上不咋样。”
宋二笑了笑,但笑得有些勉强。
他有三子,长子跑船,这会应该还在蔡州;次子在汝州当州兵,已经被葛从周带走了;三子被征发做了夫子,而今已不知到了何处。
汝州不过万余户,一户征一丁的话,也就万余夫子,根本不够用。葛从周、杨师厚等人,可真是丧心病狂,征那么多丁,过阵子秋收了,能放回来么?
“再会种田,也不过一田舍夫罢了!”宋二越想越气,恨恨地一敲船帮,恼怒道。
骂张全义是田舍夫的,不止一个,最出名的应该还是他那位刻臂为盟的兄弟李罕之。
王三听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没人注意。
汝州,可是佑国军的属州,就是张全义的地盘,可不兴乱说话。
这人劝农桑是一把好手,但心胸可不怎么宽广,虽说不太可能注意他们这种小人物,但保不齐有人为了逢迎巴结,小题大做。
“方才去码头上转了一圈。汝州州兵有个军校是我同村,据他所说,河南府才几天工夫,就大败了好几次,丢了几百里地。”王三一边瞄着宋二藏在怀里的饼,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
“胡扯!”宋二心中一颤,道:“几百里地,都过了洛阳了,便是丢了一百里都不得了。”
王三张口结舌,他哪知道洛阳在哪啊,不过还是强辩道:“我那同乡说,已经有溃兵跑到永宁了,州县派人收容,故意压着消息,怕动摇蔡兵、忠武兵的士气。”
王三不知道洛阳在哪里,永宁也只知道个大概方向,但宋二是清楚的,他跑过的地方太多了。如果说刚才“丢地几百里”是胡扯的话,这会说的就让他将信将疑了。
有溃兵跑到永宁,那说明崤山已经丢了啊!
崤道险要,一旦被人截断,山西那百把里地可就全没了。
听家里长辈说,早些年的时候,那片地其实归陕州。硖石县的理所有时候就在那里,后来移治他处,这片就归了河南府的永宁、渑池二县。
“王三,以后少传这些风言风语,会惹祸上身的。”宋二从怀里摸出那半张饼,递给了王三,道:“不过可以私下里与我讲讲,我嘴严实,不会乱传。”
王三眼睛一亮,接过饼嚼吃了起来,含糊道:“去年夏贼骑卒还到汝州来转过呢,可见北面全是筛子。张全义是真的不行,这世道,拳头不硬,什么都没用!”
宋二心中冷笑。
张全义才几个兵?河南府、汝州这几年比较安定,看似一副太平景象,但他们跑船的都知道,其实乡间根本没几个人,与汴、宋、滑、亳、颍诸州根本不能比。
人这么少,能养多少兵?
这会与夏贼在打的,怕是没几个河南府兵将,多数是外来客军。
他们既然打不赢夏贼,那东平郡王就也有可能打不赢夏贼。
河南,从此多事了!
汝水畔的驿道上行来了大队军士。
宋二、王三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这年头的武夫,可能只因为你多看了几眼,就跑过来质问你看啥。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被痛打一顿都是轻的。
“要打大仗了……”王三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低声胡言乱语着。
宋二抓住他的手臂,让他稳一稳,道:“打仗是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活着。若夏贼赢了,大军开过来,不还得要人给他们种地,给他们行船?怕甚?便是当年秦宗权,也没把所有人都杀了。”
王三挤出一点笑容,道:“也是,大不了降了便是。可我听人说,夏贼远道而来,军粮匮乏,去岁抓了河南府十余万百姓,全都运到陕虢山里边,杀了做肉脯了,就和那秦宗权、孙儒一样。若真是这种死法,那就得和夏贼拼了!”
“你听谁说的?”宋二一皱眉,问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甚至乡里的一些读书人也说夏贼‘丧尽天良’,难道不是真的?”
宋二也有些不确定了。
没准是真的,不然为何那些人都消失不见了呢?一点音信都没有。
远处响起了一阵哭天喊地声。
宋、王二人寻声望去,随后又都扭过了头去,可怜人!
战事一起,商道中断。
很多原本打算通过崤函谷道、潼关前往长安的商人滞留在了汝州。至于为何不走蓝田武关,这是个好问题,但他俩是不可能是知道的,甚至宋二这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知道商徒们为何削尖脑袋走陕虢,王三则压根不知道商山道的存在。
莫不是那边也在打仗?或者不让走了?
商徒的哭喊、哀求没有任何作用,他手下那些护卫挎刀持弓,但在众多蔡兵的“围观”下,一个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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