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哪里最安稳?
对邵树德而言,睡在军营里最舒坦。
他现在的生活极其规律,每旬五天和王妃一起睡,两天和姬妾一起睡,一天和野女人睡,还有两天睡军营——缓一缓。
军营的老哥说话中听,服从命令,办事利落,真的没办法不喜欢。
五月二十七日,邵树德亲率突将军三万人,顺着汝水南下,直趋襄城。
“汝水去年冬天疏浚过了吧?”坐在船上之时,邵树德询问起了随行的汝州刺史韩建。
韩建最近很辛苦。
他没什么文化,一开始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当会州刺史那段时间,甚至直接把下属名字刻在胡床上,强行记忆。时间一长,慢慢就认识了不少字。
现在的韩建,已经是粗通文墨了,对当官的门道也谙熟于胸。
“知道大王要在洛阳定都,汝水当然要疏浚了。”韩建笑呵呵地说道:“襄阳租赋,经比水北上,至方城县,然后陆路转运一段,至汝水。没有汝水,汝、唐、邓、襄等州租赋转运便要绕道陈许,甚为麻烦。”
比水就是唐河,北通宛叶走廊南端的方城县,南通襄阳。
物资在方城下船,穿过宛叶走廊,一共二百余里的陆路,至汝州郏城县码头,然后水运转至临汝县,再转陆运四十里,至伊水河谷的伊阙县,再水运至洛阳。
襄阳至洛阳八百五十里,其中二百六十里陆路,五百九十里水路,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洛阳不过是都城之一罢了。”邵树德笑道:“不过也是最重要的都城。”
韩建懂了。
大王起自关西,不可能完全放弃那边的巨大利益,长安怎么着也是都城之一。
“襄阳是个好地方,堪为洛阳腹地。”邵树德说道:“韩使君,汝州通往襄州的驿道,可要用心整饬。”
“哪用大王吩咐。”韩建立刻大声说道:“临汝至伊阙这四十里陆路,春社节过后就开始重修了。按照大王一等国道的标准,正在忙活呢。”
“汝州也这么多百姓了,这会又免税,多发些徭役可也。”邵树德点头,赞许地看了一眼韩建,道:“伊阙、临汝段四十里,我来时确实看到有夫子在修路,好好做,今年务必完工。”
“遵命。”韩建毫不犹豫地应道。
一年修四十里,负担真不太重。如果有可能,他还打算整饬一下郏城到叶县的道路。
安史之乱后,因为淮西屡遭兵火,唐、邓、汝算是遭了大罪。后来又有黄巢、秦宗权之乱,从河内到洛阳,再到汝州、南阳、襄阳,这一条线基本废了。
河清之战后,邵树德便开始往河阳移民,投入了不少资源,更是把擅长治理地方的宋乐搬了过去,历时五年,终于有了点起色。
洛阳之战后,河南府进入了开发阶段,差不多也两年了。随后是汝州,开发不过一年罢了。
河内到襄阳,纵贯千余里,有河内平原、伊洛盆地、汝州盆地、南阳盆地、江汉平原,本来是人烟稠密的繁华地带,但秦宗权之乱后,几成鬼蜮。
但辩证来看,也不是没有好处。
豪强大族消失殆尽,无主荒地随处可见,可以让你随意分配,不会有任何麻烦。另外,多年未曾耕作,土壤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积攒了相当的肥力。
河阳、东都、唐邓、襄阳、陕虢五镇旧地,基本就是邵树德这个关西军政集团越过潼关后,在关东打下的“殖民地”,甚至就连居住在这上面的人口,如今也以关陇诸州移民为主流了。
洛阳,不经意间成了关西势力向东扩张的策源地,而河内、南阳、襄阳要为策源地的军事、政治机器提供养料。这样一来,更有效率地沟通南北就成了当务之急。
河阳的一等国道今年能全线贯通。从太行陉口往南,一直到孟州,全长九十五里。
河阳南城到洛阳之间的一等国道已经开工,临汝到伊阙之间的也已经修了三个半月了。
这些都很好。完工之后,明年开始整饬洛阳—伊阙段七十里,以及郏城—叶县段一百二十里的国道。
这是全天下第一条高标准的公路,大部分路段还可以走水运,运输量将大大增加,成本大大降低,对于发展经济,沟通南北是大有裨益的。
“昔年我呕心沥血,将关北硬是发展了起来。而今重操旧业,将河内、洛阳、南阳、襄阳收拾好。扫平藩镇、发展民生,有个十几年时光,洛阳就会和灵夏一样稳。”邵树德笑道:“走吧,上岸,突将军儿郎已经整队完毕。韩使君,将汝州州兵拉出来,一起到颍水操练操练,我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材。”
“遵命。”韩建亦笑道:“也可以让一些井底之蛙看看,天下强军是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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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帅你好糊涂啊!”李杭跺了跺脚,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赵珝坐在胡床上,一脸愧色,道:“侄男无礼,已遣他前往洛阳,负荆请罪。”
“赵帅还是不明白,唉!”李杭摇头叹气,把话说明白了:“你可知威胜军已克安州?”
“有所耳闻。”赵珝道:“折帅老而弥坚,让人佩服。威胜军这几年下来,完全脱胎换骨了,便是北上作战,也不会差了。”
“想必赵帅不知,折令公斩贼将瞿章后,李神福、刘威仓皇逃窜,威胜军趁势追击,在黄陂武湖再败贼军,俘斩两千余,贼众投水而死者不计其数。这会已星夜兼程杀往黄州,淮兵人心惶惶,黄州大势已去矣。”李杭又道。
“哦?此事当真?”赵珝有些惊讶,这个消息他确实还未收到。
“这还能假?”李杭叹道:“待黄州城破的消息传来,你就知道了。”
当然,淮宁军遭到朱仁寿水陆夹攻,败退回寿州之事他没提。
“若黄州再丢,威胜军就杀到蕲州了。数年以来,杨行密在江夏一带的扩张成果,就此化为乌有。”李杭说道。
赵珝若有所思。
这样一来,折宗本就完全腾出手来了。威胜军三万余众,战斗力就目前看来还是可以的,不差。若他们北上陈许,就会相当麻烦。
“折令公如此勇猛,威胜军几可比肩铁林军,大王一定十分欣慰。”赵珝说道:“不知会如何奖赏?”
李杭笑了笑。
赵珝说这话,意味深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挑拨。
“折帅战功卓著,威胜军战力强横,是要奖赏。”李杭道:“听闻折帅一直嫌弃唐邓随三州残破,养不起麾下猛士,数次上表请求移镇。大王与令公有翁婿之谊,自然不愿让岳丈吃亏,已经在物色地方了。”
赵珝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唐邓随三州人口加起来,也比不上陈许二州中任意一个。若折宗本嫌唐镇残破,想要移镇陈许,怎么办?
邵树德趁机收回唐邓随三州,折宗本入主许州,吃亏的竟然只有他们赵家?
见赵珝面无表情,李杭眼珠一转,又道:“赵帅应知佑国军使丁会所部两万众屯于长社。”
“自然知晓。”赵珝点头道。
吃喝还是他们许州供应的呢,如何不知?
“那赵帅可知丁会亦觊觎许州?”李杭神神秘秘地说道:“丁会暗遣人至清暑宫和洛阳,他与很多人有旧,想让人帮他说说话,让大王下令攻许州。”
赵珝心下大震,但面色不动,挂着笑容,道:“忠武军恭顺已极,夏王必不为所动也。”
“也很难说啊。”李杭摇了摇头,道:“东都节度使高仁厚已打算上表,请任丁会为陈许节度使。”
赵珝的脸上仍然挂满笑容,道:“高帅也只是一时气愤。小儿辈不慎冲撞了他,我已遣侄男上门赔罪,高帅大人大量,定然不会怪罪。”
李杭心中暗暗冷笑,赵珝还真是稳得住,定然是装的,于是又下一记猛药:“对了,大王已率突将军三万步骑至颍水,操练兵马。汝州州军也到了,某估摸着过几日,大王就要下令忠武军也至颍水,大阅诸军。赵帅还是做好这个准备吧,别事起仓促,手忙脚乱。”
赵珝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了。
三万突将军、两万佑国军以及可能北上的两万多威胜军,七八万兵马,许州将面临空前的压力。
李杭是昨天到的。他有一个亲随,在馆驿喝酒时,“不小心”透露了夏王的底牌:一、陈州割隶宣武军,赵珝仍为忠武军节度使;二、赵岩自缚至他军前,听候处置;三、赵珝可在开国后晋爵房陵郡公,食封三千户;四、另追封赵犨为肤施县公,赵麓袭爵肤施县侯,食封一千五百户。
这个条件他本不屑一顾。陈许二州十万余户,要你这几千户的食邑?但如今听闻折宗本在南线连连大胜,丁会的佑国军又逗留于许州左近,居心叵测,邵树德还亲率突将军三万步骑至颍水,他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若邵树德让丁会交出大部分兵马,赴任忠武军节度使,丁会愿意吗?想都不用想,肯定愿意。
另外,杨行密的人马在安、黄大败,看样子难以联络了,外援也断绝。
这就很难了。
不过赵珝也不会真信了李杭的话。南线战局,他还要遣人暗中打探下,杨行密是不是真的败退没法回头了。
这很重要,直接关乎他最终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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