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一想,邵树德似乎不需要搞得这么复杂。晋王之子李存勖就在北平,邵树德以女妻之,待之甚厚。夏、晋两家,本来就勾勾搭搭,私下里不知道多少联系呢。
夏人此时西进,莫非已经确切掌握了什么消息?
王镕没心思再看了,领着周式下了城头。
城内死气沉沉。武夫们斜倚在城墙根下,一个个默不作声,脸色麻木。
王镕就当没看见他们一样,一路回到了府邸。
“能否再解劝一下诸军?”王镕烦躁不安地问道:“这样与夏人硬顶,有甚意思?玉石俱焚罢了。连日攻城,我军固然苦不堪言,但夏人的伤亡远甚于我。若让他们打出了真火,一旦城破,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何必呢?”
周式不说话。不是他不赞成王镕的话,而是不敢。
去劝那些精神紧张乃至神经兮兮的武夫?周式的胆子还没那么大。万一被人宰了呢?这又不是没发生过。
“大帅,此事甚是棘手。”周式推托道。
王镕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周式担心的是什么,但眼下这副处境,他也是真的没人可用了。若真等到城破那一天才降,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唉!”王镕重重地锤了一下桌案,道:“若李克用故去,北地再也无人可与我联手,如之奈何?”
周式见了有些不忍,安慰道:“大帅,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夏人还在攻城,军士们抵挡得甚是辛苦,再打上几个月,愿意投降的人就开始出现了,届时或有转机。”
“承你吉言吧。”王镕有气无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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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先至卢怀忠大营,吩咐了下一阶段的战略规划,即暂停不计伤亡的强攻,改以围困为主。其次,铁林、佑国二军抽走后,围城军力大减,战斗力也有所削弱,需得谨防赵人出城偷袭。
最后,他给卢怀忠吃了一粒定心丸:勿要心急,待朕收拾了河东,镇州易破耳。
三月十五日,他带着银鞍直一路向北,抵达飞狐陉南口,于此等待火速赶来的天雄军左厢。
他去河东,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带。那不是勇,而是傻。即便李克用对他没恶意,你能保证所有晋人都没恶意吗?
事实上,早在十二日晚上,他就已经通过五百里加急传达了诸多命令。
黑矟军结束休整,渡河至慈隰,尝试北上石州,试探晋人态度。
金刀军亦结束休整,离开邓州驻地,昼夜兼程,快马赶至河阳,汇合经略军北上。
经略军遣人至天井关,招降镇将史建瑭。
柔州行营都指挥使梁汉颙率飞龙军及部分蕃兵南下,屯于云州南境,不得轻举妄动。
最后一道命令是给留守北平府的天雄军右厢的:若有人鼓噪作乱,立杀之,没有任何宽宥。
十八日,邵树德等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天雄军先头部队三千余人。他心中焦急,决定不再等待,立刻入飞狐陉,北上蔚州。
陉道之内空空荡荡,既无商旅,也无过客,渺无人烟,荒草萋萋。
大军行走其中,但见左右高山夹道而立,黑石如铁,壁立如刀削——故有铁壁之称。
道路狭窄逼仄,有的地方甚至不长寸草,沙碛遍布,蜿蜒崎岖数十里。邵树德急着赶路,但也走了整整两天,才终于抵达飞狐陉道北端的飞狐口。
出此陉道,离蔚州也就不远了。
二十日夜,大军宿于蔚州城外。
“陛下,金城镇将已按照吩咐,撤去关防,任李克用进出。”陈诚一边捶着老腰,一边整理军报,只听他说道:“克用行程很快,据闻昨日便已出雁门关。”
邵树德站在州衙后院内,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陈诚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邵树德突然说道:“朕是真把李克用当兄弟来看的。只是大争之世,容不得半分犹豫,也容不得一点温情。朕曾经想过,若俘虏了李克用,会亲自给他松绑赔罪,一起畅饮,共享富贵。”
说到这里,邵树德自失一笑,道:“朕也知道,义兄的性子容不得他向任何人卑躬屈膝。他宁可死,也不会降我。”
说完,心中补充了一句:他现在准备死了,临死之前,估计也不会向我低头,不然就不是李克用了。
“征战二十多年了,故人、敌人、路人一个个离去。”邵树德感慨道:“有时候觉得怪没意思的。”
陈诚看着身披月光,立于庭院之中的邵树德,他仿佛读出了一丝寂寥、孤独的味道。
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
身上有点人气的,也就只有历代开国之君了。他们往往起于草莽,对规矩、束缚不屑一顾,也没人敢束缚他们。
开国之君性情直接,不似守成之君把自己层层包裹在权力、神圣的外衣之下,他们嬉笑怒骂,不拘一格。
兴致起来时,与武夫们勾肩搭背,席地而坐,一起喝酒吃肉。
心中不痛快之时,甚至能在奏疏上写脏话骂人。
但天子终究是天子,他注定离人很远,离神很近。
孤独、年老、体衰的天子更是可怕,如果他还是威望十足的开国之主的话,破坏力将十分惊人。
幸好圣人不是雄猜之主,不然文武百官怕是没好日子过。
陈诚收拾心情,道:“陛下欲见晋王最后一面乎?”
“义兄怕是不会给朕这个机会。”邵树德摇了摇头,返回卧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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