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契丹圣地,木叶山其实没什么神奇的地方。在邵树德看来,这就是一个沙丘罢了。
沙丘之外,是典型的北部辽泽地貌:沙地被固定在沼泽中,榆树林、柳树林连不成片,稀稀拉拉,东一块草地、西一块草地点缀在沙地之中,是牛羊的生命之源。
事实上邵树德很好奇,辽泽之中哪来那么多沙地的?有的沙地甚至完全被沼泽包围,但并未被环境改造为草地。
木叶山旁边开辟了一些耕田。种地的人还在,都是奚人奴隶,大概有千余户的样子。
田间种的是糜子,此时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邵树德信手折断一株,拿在手里仔细观看,这就是黍,先秦时期北方著名的农作物。
时移世易现在北地种黍的地方很少很少了,基本已是粟米和小麦的天下。而且小麦的种植比例在不断攀升,慢慢就要成为主流农作物。粟米将仅存于干旱或贫瘠的地方,作为补充。
「朕闻奚人种糜子,亩收三五斗。就这产量,还种个什么劲?和二十多年前横山党项一个德行。人家现在进步了,亩收八斗以上,你们还差得远。」邵树德放下糜子,看着罨古只等人,说道:「契丹人要想过好日子,还得跟着朕。」
「陛下乃无上可汗,契丹八部无不从焉。」罨古只立刻凑趣道。
邵树德没理他,看向身边的一个小孩,道:「赞华,你觉得这地方如何?」「应该不如中原。」赞华说道。
「赞华」原名耶律突欲,阿保机长子,刚被邵圣赐名「邵赞华」。
他不是很喜欢圣人,因为他昨晚偷看到母亲被圣人抱在怀里,一脸不情愿。但他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明白自己今后若想过的舒服,还真只能靠眼前这个男人了。
「你总算有几分见识。」邵树德笑道:「差远了。不说河北,河南了,连关中的地都比这里好太多。你看那里的荆棘、杂草,矮矮一丛,长都长不高。」
邵树德其实有些奇怪,他记得后世的东蒙是黑土地啊,但这里又是一副科尔沁沙地的地貌,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但可供耕作的土地确实是有的,得到河流两岸了,那里也是奚人的耕作区。「月理朵,你去过扶余府,觉得那地方怎么样?」邵树德又问道。
此女已换了一身汉人衣衫。
昨晚还彻底洗沐了一番,邵树德亲自监督。原因是草原人洗澡少,身上味道重,因此他盯得很紧,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要洗干净,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洗完之后,他亲自验收,仔细检查。
检查完后,发现还有很多黏黏的地方,于是又重洗了一遍,这才作罢。余庐睹姑、萧重衰、菩萨奴都经历过这个过程,月理朵也不能例外。
「太冷了。」月理朵本不欲说话,但对上邵树德的眼神后,只能无奈说了一句:「一年比一年冷。」
邵树德有些惊讶。她居然能发现这个秘密,不简单。
或许有很多人能感觉到天气变冷,但能长年累月观察,并得出结论的并不多,这其实考验的是心思细腻和缜密的程度。
「但渤海国还是很不错的,朕欲尽并其地,你觉得如何?」邵树德又问道。「恐非一年之功。」月理朵说完,便走过去拉住长子的手,不让他乱跑。邵树德的目光追随过去。
余庐睹姑觉得很不舒服。「陛下。」她轻轻走了过来。
「带着身子就别乱跑了,回南楼静养吧。」邵树德看了她一眼,道。说完,又研究起了附近的环境。
八月初,树叶已经有星星点点的黄意了。再过些日子,缤纷落叶而起,鸟鹊南飞,就真的进入冬季了。
在入冬之前,各路兵马能取得多
少进展?他心里也没数。
不过在前几天,他收到了两个意外的好消息:一、留守乌骨城的五百安东府兵杀城中将吏,夺占城池;二、大澍贤受到新王猜忌,有意投夏。
对于第一个好消息,他的反应是令安东府征发会骑马的土团乡夫,沿着海岸线疾进,增援乌骨城。乌骨城就是后世辽宁凤城东南的凤凰山城,高句丽时代就有的险要城池,乃平壤之门户,尤为紧要。夏军鼎盛时期在此驻军两千人,后削减到五百,留兵戍守的原因是为了接收渤海国提供的粮草—稻米主产区湄沱湖(兴凯湖)的粮食,陆路转水运,最终通过鸭绿江南下,抵达乌骨城集散。
渤海国其实一直要求夏军撤离乌骨城来着,但他们宁可削减驻军人数,也没有彻底放弃军事存在,如今果然建功了。
第二个消息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前唐时有大武艺、大门艺之事,今有大澍贤要投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邵树德也没对此多指望。他听闻大澍贤已被解除了兵权,究竟能提供多少帮助,很难知晓。毕竟渤海士兵忠的是渤海国,而不是他。大澍贤究竟能拉来几个人,很难说。
随缘了。
这个天下,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从来没指望天上掉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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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渤海使者已至。」储慎平在门外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邵树德将裙摆放下,遮住了菩萨奴肥硕的大臀,让她到一旁候着,嘴里还调笑道:「下次得让你们姐妹比一比,到底谁的大。」
菩萨奴红着脸离开,眼角隐有泪光,跑到里间后,看到妹妹月理朵,几乎要哭出来了。
「草原女子,哭哭啼啼顶什么用?」月理朵叹了口气替姐姐理了理裙服,道:「你这般模样,倒像个中原妇人了。」
菩萨奴收住哭容,低声问道:「月理朵,你昨天是不是来月事了?」
月理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菩萨奴哀叹一声道:「邵贼要辱你了。」
月理朵听了却没什么表示,反而示意她噤声,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裴少卿若愿入朝为官,朕又何吝州郡之位?」
「陛下乃大国英主,何必为难蕃邦小国呢?渤海二百年国祚,素来恭顺。朝廷若愿退兵,敝国愿奉上厚币礼送。」
「朕闻刘仁恭已暗受渤海之职。此等无父无君之辈,渤海郡王竞然也能收留,朕实在惊讶,故欲问。」
「绝无此事。刘仁恭屡侵敝国疆土,十恶不赦,敝国又怎么可能收留他。必是有女干人挑唆,陛下万勿轻信。」
「是不是真的,打下扶余府就知道。仙州之强师、新安、渔谷三县,已为王师克复,扶州之布多、显义二县,亦已来降,只余扶余、鹊川还在做困兽之斗。朕五十万大军,克之易也。」
「而且,这只是其一罢了。王师攻鄭颉府之时,渤海兵三番五次阻挠,甚至捕杀我军游骑、斥候,又有使者自上京出,游说州县将吏,令其不得降夏,是何道理?难不成渤海郡王觉得鄭颉府不该为朕所得?真是荒唐,朕从契丹手里得来的土地,与你何干?」
「陛下,这真是误会。敞国不知王师已至渤海·····「行了,行了!若你只有这些话,便可回去了。」「......」
「陛下,蕃臣来此之前,国主特意告之,愿献鄚颉、扶余二府及涑州给上国,并自去尊号、年号,遣使入质,奉钱二十万缗、布三十万匹、珍珠百袋、金银器千件赔罪,唯愿大国退兵。」
「鄭颉、扶余二府本就在契丹手里,渤海郡王如何献?不如把长岭、鸭绿、南海三府割来,尚可见得诚意。」
「这······
鸭绿府乃敝国西京,南海府为南京,京畿重地,实难割让。」「既不愿献土,你来谈甚?」
「王师真要攻伐渤海?」
「杀我将士,如何能忍?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外间沉寂了很久,然后有脚步声传出,并渐渐远去。月理朵收回倾听的姿态,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菩萨奴突然起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妹妹对于自己被掳这件事并没有特别在意。她想起当年妹夫、妹妹二人共乘一马,出游踏青相亲相爱的画面,就感觉很不真实。
这些年的妹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外间的邵树德送走渤海使者裴璆后,便坐在那里静静思考。
东北这地方,他不打算随意放弃。
朝廷刚刚下旨,以司空頲为沈州刺史,辽河中游一带的开发提上议事日程。
东北的土地是肥沃的,他已经见过许多长得几乎有人那么高的牧草,这在中原及河陇地带几乎见不到。
高句丽历史上没有辽西,只有辽东、吉林一部分外加朝鲜半岛北部,经历了隋唐多次征伐,灭亡前仍有约三百五十万人口。而在隋炀帝东征之前,人口当大大高于这个数据。
这从杨广调动一百万以上的军队征讨就能看得出来。至少他是十分正视高句丽的实力的,认为这是一次堪比伐陈的大规模战争。
高句丽的存在证明,东北地区是足以维持数百万人口的。唯一的担忧便是小冰期了。
但这事吧,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再冷还能冷过1645—1715的极冷期么?这个比明末还要冷的七十年,反倒是清朝国力发展至鼎盛的阶段。
而且这会的气温,他感觉只是处于降温的前奏。真正历史上,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一个契机,导致了急促的降温。要么是外因,比如太阳活动,要么是地球的内因,比如火山喷发什么的,或者两个因素叠加。
他知道冰岛火山曾在几年内连续不断喷发,进而导致人类进入小冰河时期的事情。五代的所谓小冰河,是不是也有这个因素在内?可能性很大。
但即便如此,历史上辽国也没灭亡。相反,他们在东北的农耕规模一年年扩大,一年年兴盛。小冰河时期的东北能养活多少人?邵树德认为三百万人不在话下,实际上可以养更多。
西汉末年的小冰河,辽东、辽西二郡户籍上就有六十多万人,实际可能有百万。五代小冰河,辽国在辽东、辽西以北屯里得不亦乐乎,光上京一地就有几十万人。
东北人口在历史上始终上不去,主要原因是—周期性清零,不是屠杀就是迁移,文明倒退。从今往后,中原王朝的威胁就主要来自东北了,毕竟这里的先天条件就比西北好太多。
对东北,他是真的很上心。所以,渤海使者来不来,都不会影响最终结果。渤海五京十五府,他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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