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之声连响,冲锋过程中不断有人落马,但在他们的牺牲与掩护下,后面的骑兵趁着贼军阵势并不完整的有利时机,整个切入贼阵,也顾不得马速下降是什么后果了,反正就是不要命地砍杀,然后将这支还算完整的部队又一点一点搞崩溃。
这下彻底没人组织抵抗了。
溃卒散得满地都是,大呼小叫之下,山谷中已经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死于箭矢、死于马槊、死于刀剑、死于踩踏,甚至被烟雾呛死——原本只在局部燃烧的大火,随着夏军骑兵反复冲杀,也很快蔓延到了其他区域。
没有人指挥,没有人救火,所有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情绪,只想着向后逃命,没有一丝勇气返身厮杀。
李璘已经换了今日第三匹马了。
马槊留在了贼将高宪文的肚子上,铁锏也在战斗中遗失,随后换了一把马刀,又砍得卷刃了。
他的鼻息粗重,冲锋过程中,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疲累到了极点。但在看到贼人溃不成军的模样后,不知道为何,全身又恢复了许多力量,只见他脸色涨得通红,拿着卷了刃的马刀在贼人身上切来割去。所过之处,竟无一人敢还手。
马刀实在不可用后,他从鞘套中抽出了最后一把副武器铁挝,一马当先冲向了数十名试图结阵顽抗的贼兵。
其他人与李璘的模样一般无二。三千多人,无论步骑,如果说战前还有些顾虑的话,此时个个神情亢奋,勇气倍增,就连身体的疲劳也神奇般地消失了。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制造混乱,驱赶溃兵,尽可能冲得猛一些、远一些,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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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仁旻听到消息时,才刚刚吃完早饭。
他今天其实起得挺早,因为待会要召集将官们议事。
议事可能要持续一整天,因为很多人的营地较远,兵马并不在这边,赶过来需要时间。
昨晚他没有睡好。
丑时突然被惊醒,得知郑杞已经带着五千余人北上伐木设栅后,心中稍安,又躺下去睡了。
卯时初刻,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片惊悸。他知道这毫无理由,本打算继续眯一会,但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挣扎了一会后,索性起床了。
洗漱完毕,吃罢早饭后,询问了一下郑杞那边的情况,结果得知尚未有消息传回,心中愈发烦躁。
他甚至怀疑,郑杞是不是遇敌了?
不料就在此时,赵善政、段义宗匆匆而至,给他带来了一个爆炸性消息:前军驻地遭夏人突袭,溃不成军,大军将高宪文没于乱军之中,生死不知。
郑仁旻傻愣愣的表情持续了好久,最后冒出一句:“郑杞那五千人呢?”
段义宗深吸一口气,道:“骠信,夏军军容完整,气势正盛,显然不是翻山越岭而来的,郑将军所部——多半没了。”
“没了?它怎么就能没了?”郑仁旻提高了声音,问道。
赵善政、段义宗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多半是夜中无备,着了敌人的道。”
人面对难以接受的噩耗时,一般会经历几个步骤,即否认、愤怒、交涉、消沉、接受。
郑仁旻兴致冲冲北伐,且一开始极为顺利,已经把他的胃口完全调起来了。但当夏军主力南下增援后,一下子就吃了大亏。花了一晚上,他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坏消息,但还保持着一丝奢望,指望通过几个胜仗,再逐步扭转局势。
可现在你告诉我敌军打到门口了?他们怎么来的?郑仁旻下意识就无法接受,不相信这个事实。
“骠信。”段义宗也提高了声音,道:“夏人是从驿道上一路奔袭而来,郑将军纵然没有殉国,大军定然已经崩溃,此毫无疑义。”
“胡说!”郑仁旻霍然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案几,道:“郑杞自幼熟读兵书,连先帝都夸他倒背如流,带着五千兵马,怎么就能没了?怎么可能没了?”
段义宗摇头叹息,道:“事实俱在,前营大败,溃兵漫山遍野,骠信一看便知。”
郑仁旻的身体晃了晃,跌坐到胡床上。
两位宰相不会骗他的,这种事也没有骗的必要。况且,他已经听到了外间急促的脚步声、口令声,难道所有人都在骗他吗?
“骠信……”段义宗正要再劝,却被郑仁旻止住了。
“贼兵来了多少?”郑仁旻问道。
“没个准信。”段义宗说道:“贼军四处擂鼓,杀声震天,山梁、谷地、树林之中还有许多旌旗,看起来不少。但那可能是疑兵之计,很难说。”
“什么疑兵之计?”赵善政突然说道:“如果人少,怎么一战就击溃郑杞?又怎么把高宪文阵斩的?”
“高将军生死未知,赵相请慎言。”段义宗说道。
“就算他未死,又有何用?”赵善政冷笑一声,道:“骠信,高将军并非不知兵,即便遭到突袭,措手不及,前营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干脆。贼军定然不少,或有数万之众。”
“数万人……”郑仁旻惊了,他这边还不足三万人,如果真有数万夏贼杀至,挡得住吗?
“赵善政!”段义宗怒了,道:“何必胡言乱语?”
“段义宗,你又何尝把骠信的安危放在心上?”赵善政诘问道。
“你想怎样?”段义宗死死盯着赵善政,问道。
赵善政不理他,转头看向郑仁旻,道:“骠信安危重于泰山,怎可轻犯险地?不管贼人来了多少,眼下前军大溃,中军气沮,而贼人士气正盛,思来想去,还请——”
“住口!”段义宗也看向郑仁旻,恳求道:“骠信,贼人漏夜而来,纵有强兵,也没有多少人。且长途奔袭,气力大衰,不能持久。老夫请骠信起驾向北,立黄伞盖于山梁上,让将士们都看到骠信在那里。如此,处于迷茫之中的将士们必然振奋,勇气倍增,四处溃逃的军士也会受到激励,返身再战,或可将这股凶顽之敌制住。”
“你才要住口!”赵善政豁出去了,道:“段家的兵马在哪里?在左翼,在后营,就是没在前军,也没在荣经护驾。段义宗,你欲害骠信耶?段氏就这么等不及了?”
郑仁旻心中一动。
段义宗气得差点吐血,直接冲到赵善政身前,扇了一个耳光。
赵善政也不示弱,扭身与段义宗厮打起来。
郑仁旻默然无语,似已入定。
外间的脚步声愈发急促,喧哗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不一会儿,数名大将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郑仁旻猛然惊醒,脸色挣扎许久后,道:“传令,各军护卫圣驾,先撤往邛崃关,整顿兵马,再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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