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最后一天,邵树德留郑勇留守姑墨,自领大军三万余人南下,前往疏勒。
他走得并不快,一路上看到屯堡烽燧,还会停下来看看。
这些多半都是遗迹了。
后世有学者研究西域历史,得出一个结论:高昌、龟兹、于阗等地“汉字的通行与否主要取决于政治力”,一旦政治力衰退,汉语、汉字便会随之消失。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西域,与河陇一样,强力推行吐蕃化。但他们统治的年头不长,很快就被逐走,回鹘开始控制西域。
在回鹘汗国覆灭之前,因为政治中心在漠北,他们在西域主要实行羁縻统治,任用当地的官员。从后世出土的资料来看,当时汉字、回鹘字公文都有,汉字居多。
回鹘汗国覆灭之后,庞特勤西迁,其众二十万,再加上高昌回鹘,总计三四十万回鹘人,极大改变了西域的人种构成。且因为他们的统治中心迁到了高昌和龟兹,故不再羁縻统治,而是直接管理,这造成了西域的普遍突厥化。
这一段时间出土的资料,汉字就极少了,回鹘语公文慢慢占据主流,汉人本来人数就少,在长达七八十年的时间内,慢慢被突厥化,与河陇的汉人逐渐吐蕃化一模一样。
而河陇的汉人数量还是比较多的,远远超过西域,就这都被吐蕃人同化了大半,形成了嗢末这一庞大群体,安西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遗迹之中,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数量最多的便是朽烂的箭簇、矛杆,破碎的瓦罐、瓷器,以及一两件家用器物,从残片上看,写的竟然不是回鹘文,而是突厥文。
这片区域,远离中原文明真的太久了……
“一切都需要重建,不光是军事体系。”邵树德看着一个充满突厥风格的碎碟子,说道:“教化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可以让人记得自己的本源,也可以让人忘记自己的本源。伊、西、庭三州的经学,断不可废。今年来了多少经学生?”
“陛下,四月的时候,已经来了八十余人。七八月间,还会有七十多人抵达。”于越偰元助禀道。
“你去庭州看过,那边的学校开办得怎么样?”邵树德问道。
“朗朗书声,已有几分华风韵味。”偰元助回道。
“朕怎么说的?实事求是!”邵树德有些不满,道:“你听听你回的话,尽给朕扯淡。几所学校?几个学生?几个教谕?说了吗?一个都没有。”
“金满、轮台二县各有一所经学,总计十六名学生。”偰元助脸色一白,回道。
“这还像点话。”邵树德点了点头,说道:“时间仓促,学校少、学生少,朕可以理解,并不会怪罪你等。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糊弄朕,就不应该了。以后奏疏、问对,不许写这些大而言之的内容,要言之有物,罗列数字,让朕看得明白,心中有数。你以后专管治学、教化之事,其他的勿要操心。”
“遵旨。”偰元助低头应道。
廉祐在一旁看着。
今上可真不好伺候啊。你说那些描绘美好图景的话,他根本不听,只要数字,而这东西又比较难糊弄,还容易让人抓住把柄,实在麻烦。
“这些荒芜的村落,廉卿你觉得该怎么办?”邵树德又看向廉祐,问道。
“可驱使当地百姓,粗粗整饬一番,待镇兵家人抵达后,授田耕种。”廉祐答道。
邵树德说道:“朕命你为龟兹、姑墨、疏勒、于阗四镇营田使,把这事办好。其余蕃部民政事务,仍然不能落下。”
“臣遵旨。”廉祐应道。
理蕃院目前有五位梅录,分别是他、偰元助、阿啜、庄约和龙思同。
在姑墨州的时候,圣人已经明确了理蕃院和政事堂的权责界线。
简而言之,正州的编户百姓归政事堂管,部落百姓归理蕃院管;军镇、羁縻州的百姓,无论蕃汉,都归理蕃院管。
而他们五个人之间的业务划分,如今看来也渐渐明晰了。
在去年的时候,草场纠纷、刑狱司法、户口清查、赈济灾民、考学治学、种田放牧之类的民政事务,一直由他和偰元助二人共管。
现在特别明确,民政事务由他管辖,这相当于汉地的户部尚书了。而偰元助,大概只能分管教化、考学之类,有点类似礼部尚书。但汉地的礼部尚书权力很大,理蕃院的这个假礼部尚书就难说了,毕竟现在制度没那么完善,看不清楚。
龙思同负责刑狱裁决之事。
庄约、阿啜二人分管财税,前者主要管用钱,后者管收钱,分工不同。
至于蕃兵,则由萧阿古只、仆固大悲奴二人共同管理。
事到如今,他们也看出来了,圣人在试图改革、完善理蕃院,并从西域这边做起。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衙门一旦改革,而且是彻底性、颠覆性的大改,原本的很多职位就做不得数了。
理蕃院本来就没几个人,大猫小猫两三只,跟个清水衙门似的。现在这么一改,实权大增,其职位做起来已经很有滋味了。
这个时候,谁经常在圣人身边转悠,最先获得他的青睐,就能占个好位置。毕竟他是开国皇帝、无上可汗,他有足够的威望提拔谁、贬黜谁。
留守洛阳的理蕃院的官员们,这会应该肠子都毁青了,很多好处没他们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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