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边还短少些什么么?”邵树德发觉了拓跋蒲的心不在焉,转移了话题。
“陛下要走了?”拓跋蒲问道。
邵树德是真打算走了,但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动,说道:“没有,今晚在这用膳。”
拓跋蒲高兴了起来,立刻唤来两名女冠,嘱咐她们去准备食材,又亲手端来了茶水。
银鞍直指挥使种彦友以目示意,几名军汉跟上了那些女冠,寸步不离。
“陛下西征的时候,内务府的人过来,修了一间冰窖,又送来许多海鱼、鹿肉。”拓跋蒲的神色间,陡然灵动了许多,她给邵树德倒了碗蒙顶茶,坐下后,又道:“妾好多年没吃到鹿肉了,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草原上猎鹿的时光。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记忆中很多人的样貌都模糊了。”
“喜欢就行。”邵树德笑道:“回头朕让人再送点海带过来。”
或许是胡椒的锋芒实在太盛,引起了太多人的注意,但海带、鹅掌菜这类干货却日益成为内务府的一个重要收入来源。
在后世的时候,海带很晚才引入中国。在这个时空,邵树德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遣人至鲸海找寻,然后成功引入了辽海。
但在人工养殖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无论是木头还是竹子,总是很容易被海水腐蚀,用不了太久。
后来,内务府想了点办法,先在岸上对竹子进行处理,然后再放入海中,养殖海带。怎么说呢,耐用性好了不少,但还是不太行。
目前内务府弄来的海带,绝大部分都是在近海浅水中自然生长的——也只能在这一片生长,因为海带是亚寒带藻类植物,只适应冷水海域,暂时尚未培育出可在暖水中生长的海带。
邵树德多年来一直把海带作为官员的福利,定期分发。
现在收获的海带、鹅掌菜之类多了,流入市场的量逐年增加,且售价相当不低,谁让圣人爱吃呢?
“东西够了。”拓跋蒲摇了摇头,随即又笑道:“外面人都说,圣人这些年,打下的最值钱的地方就是辽东。鲸、海鱼、海兽、皮子、海带,太多了,很多人都离不开这些物事了。”
“你说的这些人,怕是有钱人吧?”邵树德笑道。
说完,他也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改变了一个民族的生活习惯——至少是部分改变——这可不比扫平天下、混一宇内容易。换句话说,它是扫平天下后带来的第二阶段成果。
用海带做菜,能提鲜味,这已经被很多官员家庭熟知。
皮裘能防寒,穿过的人都说舒服。
海鱼的价格,已经低廉到他妈都快不认识的地步。
如果有冷藏船,这价格还能再低点。历史上19世纪中叶,英国殖民澳大利亚、新西兰后,养羊业大发展,人们剪完羊毛后,对那些不再具备价值的绵羊束手无策,只能毁掉或者熬油,所获甚少——是的,肉太多了,根本吃不完,只能扔掉,这和早期阿根廷人杀死野牛后,只取牛皮、牛脂,丢弃牛肉是一个道理。
邵树德也知道在这个时空发明冷藏船是痴心妄想,他实际上只是感慨处女地资源的丰饶罢了——当然,辽东早晚会变成熟地,资源不会像如今这么丰饶、这么廉价,但那都是子孙后代的事了,他管不了那么远。
“富人也好,穷人也罢,都被陛下改变了。”拓跋蒲笑道:“其实,陛下做得够多了,可以放下了。百姓们已经打心底里认可‘建文神武无上皇帝’这个尊号,甚至可以泽被子孙后代,何必再这么拼呢?这个天下已经铁桶一般……”
“好了,朕自有分寸。”邵树德摆了摆手,说道:“料理完波斯,确实没太多事了。接下来全国的钱粮,主要用来移民。罢了,和你说这么多无用。彝昌那边,我会多照看的。你——也照看好自己。”
拓跋蒲的叹息声轻得仿佛来自九幽一般。
这一辈子,后悔吗?她也弄不太清楚,似乎有点,又似乎没有。
彝昌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经常过来看望她。每看到这个小牛犊般的少年,她就回想起当年在宥州草原无忧无虑的日子。
时光倒流四十年,若父亲把自己许配给圣人,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吃过晚饭之后,邵树德站在寂寥的庭院内,仰望星空。
出使外国,互通有无,这是挂在心上的一件事。
持续移民,稳定边疆处女地,乃至扩大民族生存空间,同样是挂在心上的一件事。
改革制度,深入强化二元制帝国的根基,还是挂在心上的一件事。
趁着儒家士人心气处于最低点,改变朝堂政治格局,奠定数百年的“祖宗之法”,更是挂在心上的一件事。
后面还有财政制度的改革、南方经济模式的探索、交通基础设施的改善……
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而是需要时间的积淀。就像栽种果树一样,厚培土壤,细心呵护,如此才能开花结果。
欣喜的是,很多改革其实已经见到成效了,并且有了一定的根基,不会被“狂风暴雨”轻易扫倒。
一件件来吧,现在首先解决西域的问题——这本来不是个问题,但却因他而起,好几年了,解决的契机或许已经出现。
他转头看向西边,目光仿如真正的“星宿幸会之主”,穿透了重重空间,落在了一个秃头男人的身上。
“我们这次是带着万分诚意过来的。”秃头男人骑在骆驼背上,左顾右盼。
在他斜后方,一位中年人脸色灰败,但目含冷笑。
他叫萨曼尼,波斯使团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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