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好好一个修道之人,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伤兵大帐里的病床前,魏四剥着橘子,掰开一瓣给老道递过去:“现在好了,屁股烧掉两层皮,您搁这儿趴着,多受罪啊。”
曹道长这次算是遭了大罪,他给应明念叨的不是什么消惊,是当时感觉自己估计活不成了,要把新发现的配料告诉应明。
他说的是硝精、酒精与银精,这次爆炸的罪魁祸首。
至于是怎么爆炸的,曹道长自己也不知道,他背过身在阁楼上拿东西的时候身后突然就炸了,威力也着实不小,桌上摆的瓶瓶罐罐都被炸飞,砸到窗户上把玻璃都砸碎了。
而他被烧坏的屁股,则是桌上装绿矾油的陶罐被炸开,溅了他一屁股,衣料被烧坏黏在屁股上,原本应该没这么大杀伤,这种修道事故以前道长就遇到过,只要用布一点点吸掉,再上水使劲冲问题不大。
坏就坏在军医没处理经验,上来用力一抹,屁股蛋儿上两层皮这才算是毁了。
其实曹道长的伤并不像当时看上去那么严重,要不然他怎么还有闲心去看楼下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呢,就是被炸晕了身体协调,一下胳膊没撑住从楼上掉下去,这一下子摔得可太狠了。
应明好歹是习武之人,二层楼跳下去还知道在泥地里打打滚儿卸力,老道可好,一下摔地上可实了,应明那声响动静大主要是梦里自己吓自己喊了两声,老道才是正经砸在地上。
胳膊也断了、脚也扭了,屁股还给烧坏,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能自理的状态。
老道士艰难地用没受伤的右手往嘴里递橘子,动作里扯到伤口疼得直哼哼,没好气道:“洗金子就没事,我哪儿知道洗银它就炸了呢。”
曹道长的实验源于他发现矾油能除锈,金属脏了锈了掺点水泡泡就干净了,后来用矾油做出硝精,发现硝精也能除锈,然后他有一块银子脏了,用酒精擦了擦不好使,就搁硝精罐子里了。
“小的听说您这些修道之人,不都会飞檐走壁,平日里行走四方都有武艺傍身。”
魏进忠皱着小眉头,一脸探究真相的模样,翘起大拇指道:“您看那跟我同名的蒙古人王进忠,一丈高墙蹬着就上去了,就咱这破城墙有个豁儿,赤手空拳就能爬上去,说就是跟道士学的,您怎么趴着就着地了呢?”
“谁跟你说都会的?”
屁股疼的老道士可没好气儿:“人家那些修道之人都有师承,打小练武,你看我像研究武艺的道士么?我学的是修行,修行重在修心,为寻成仙大道去的龙虎道君庙,老道不学武艺这些小道,没用。”
“武艺怎么就小道了呢,不跟您吹,咱自小勤练摔跤弓马,在老家街上也有一番威名,弓箭社的都射不过我,赌输了就上他们那射箭赢银子去,这不这回就射翻了八人。”
魏四眼里头透着失望之色:“原本听说您是龙虎道君庙的出身,还以为您有通天的武艺,想向您学个一两招,唉。”
太失望了。
其实魏进忠跟着义父从牧野跑到普利县,未尝没有见一见知县曹长青的想法,这个道士在魏四脑海里各种信仰加成,形象极其伟岸。
首先,龙虎道君庙出身;其次,陈实功编书的跟随者;再者,几乎以一人之力于瘟疫中收获县中民心。
这仨经历,在魏四心中是何等的光彩照人。
结果见着真人,是个在阁楼里琢磨炼金术把屁股炸破的老道士,还说自己追求的是修仙大道。
一下就让他没兴趣了,跑来侍奉他还不如去妓院快活呢。
魏四一撇嘴道:“嘴上说的天花乱坠,道长您先活个二百年再说吧,二百年都活不到,成什么仙人。”
“原本我还想,倘什么时候蹦出来个牛鼻子老道说看你魏进忠骨骼惊奇,是修行的好苗子,信不信老子立马撸起袖子磕头叫师父……看您现在这样,够呛能活到二百,而是免了吧。”
老道士也不含糊,撅着屁股在病床上躺着还不老实,挑着眼儿从下往上看了魏进忠一圈,轻笑一声:“可拉倒吧,您配当道士嘛?”
那轻蔑的眼神儿,差点把魏进忠气的跳起来,橘子往桌上一丢,道:“老子在妓院睡一天能见三番教修士给我传教,怎么到你这儿就连当道士都不配了呢?就这样德行,怎么跟人家土教竞争!”
“跟他们有什么好争的,耽误道爷修行。”
这话硬生生把魏进忠气笑了,起身指着老道屁股,说道:“就这,把屁股蛋炸开花也算修行?那合着您把自个儿炸死,就算成仙了呗?”
道士不跟魏四多说,撅着屁股自己受累把橘子拿来,嘴咬着没皮的地方往肚里塞,吃了两口才慢悠悠道:“你见过仙,还是你见过道,何为仙、何为道?”
魏四摇了摇头。
那玩意谁见过?
“老道以前也以为,要想求仙问道,就要顶礼膜拜、磕头捣蒜,可后来道爷见了陈大帅,能叫水机锤锻火机自动,打放炸药天地变色,那是老道平生所见最近仙者。”
“后来又有幸得见北洋甲等陈医师,可活刎颈之人,但凡气息未绝他就能使人活命,这是不是仙?他们所用之技,又是不是道?”
“猕猴当面你打响鸟铳,将其惊得四散奔走,在它眼中你是不是仙?它对你头如捣蒜,你就能让禽兽跟你一样了?哪怕高兴了也不过赏些血食罢了。”
“可猕猴若拿起鸟铳指你,你能不怕、你能不跑?”
魏进忠的眼神变了,他觉得这个双眉入鬓撅着屁股的老道士有点可怕了。
他到底把什么当作他的道?
“等老道的伤好了,还会再去做实验的,虽然老道还不知道这东西为何会自爆,可三精炸起来威力远胜火药,无炮筒尚可轰瓶破窗,若处炮筒之中,必可破阵毁城。”
老道用没受伤的右手吃力地抚过被烟熏火燎翘了的胡须:“这就是老道的道,弄明白这些,就是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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