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户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一处疑点,便急令卫卒将那掌旗丁春秋又唤了回来。杨文渊问道:“适才千户大人被沈都督叫走之后,你把这小子关在了何处?旁边可有人进来探他?”
丁春秋回道:“禀杨百户,小的遵照千户大人的命令,将他关押进了诏狱内的丁字号牢房,直到现在,并未见有任何人进来探他。”
杨文渊脸现狐疑之色,又问道:“你真的确定,他未曾见过一人?”
丁春秋道:“百户大人,您是知道的,咱北安平司诏狱是什么地方!又岂是一般人能进的?再者,没有千户大人的指令,小的怎敢让这小贼见到外人啊!”
杨文渊道:“他是单独关押吗?”
丁春秋迟疑道:“这个……最近丁字号牢房的人犯有点多,我就把他跟那个户部的老头关在了一起。”
杨文渊怒道:“糊涂!这么重要的人犯怎么不单独关押?!”
丁春秋立时跪倒,慌忙回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我本以为这小子不过一介平民,又无官职又无家世,便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犯,再者,那户部来的老头,这几日被弟兄们打得肋骨断了四根,左腿也被打断,已是奄奄一息,眼见得活不过三日了,是以小的也就未曾多想,便将这小贼扔了进去。小的实在不知这小贼竟是个重要人犯,望百户大人恕罪!”
杨文渊还待发作,坐在上首的孙勋却挥了挥手,说道:“算啦,文渊,这事也不怪丁大头,怪我当时没说清楚……”
杨文渊“哼”了一声,朝丁春秋训道:“丁春秋,看在千户大人的面上,这次便饶你一回,下次你若再怠惰失职,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那丁春秋被唬得连连磕头、捣地有声。杨文渊又手指徐无病吩咐道:“你先将他带下去,记住,单独关押!”
丁春秋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这时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已是一片冷汗。他不敢耽搁,急忙将徐无病一拉,带出了房门。
……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孙勋与杨文渊两人。杨文渊向孙勋拱手作揖道:“大人,对这些手下,不可太过纵容……”
孙勋道:“文渊,我知道你对我的忠心,不过,丁大头跟随我多年了,从我进北安平司便一直跟着我,也是我将他从卫卒、佐领、一路提拔到掌旗,你放心,这个人,他是不会背叛我的……我谅他也不敢!”
杨文渊道:“大人放心就好,我是担心,那个户部佥事秋明礼,他可不简单啊!”
孙勋哈哈笑道:“文渊过虑了吧,那老匹夫,妄议国政,竟敢上书讥讽太宗爷定的税法,触怒了圣上,以致被打入诏狱。如今,已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再说,他就算有什么本事,跟眼前那个小贼又能扯上什么关连?”
杨文渊叹道:“大人,我总觉得此事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简单,内中或有隐情,但一时间我也不明就里,不明就里啊!”
孙勋问道:“你觉得,这小贼话语有假?他根本就不认识赵王?”
杨文渊道:“非也!若他不认得赵王,一般人又怎能说出‘神王阁主、皇之三子、李家雏燕’这样的话,赵王位列皇三子,身居神王阁副阁主之位,朝堂之人皆知,然‘雏燕’二字乃是赵王小时的乳名,这却是很少有人知晓的秘密。再者赵王性情一向孤高自傲,又怎会对一个平头草民连看数眼呢?……”
孙勋又问道:“那么,此人真的就是赵王的手下?”
杨文渊道:“这个……目下还不好说,若仅凭那一句话,就断定他便是赵王的手下,也未免失之牵强啊!……”
孙勋道:“那么,照你的意思,此人究竟该怎么处置?”
杨文渊道:“为今之计,只有将他暂且关押,先不要动刑。要判定他言语之真假实则不难,若他果真是赵王手下,赵王自不会坐视不理,一日之内必有消息;若一日之后,仍不见有人出面救他,则此人便是存心戏弄我等,到时,一定要给他好好上些手段……”
孙勋喜道:“此计甚好!文渊果然就是我的子房啊!就依你所言便是,一日之后再看……”
顿了一顿,孙勋忽又想起一事,朝杨文渊说道:“文渊,你可知那沈环今日急招我过去所为何事?讲了半天,最后才说到点子上,竟然是叫我不要去为难秋明礼!可笑他一个堂堂正三品的青衣卫都督,竟为了区区一个从五品的户部佥事来求我……”
杨文渊却脸露忧容,正色道:“大人,沈都督为人,谨严端方,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在朝中既不结党,也不树敌,为官二十年从未听说有甚差错,此人城府极深,大人还是小心为妙啊!我听说今日赵王突然造访,跟沈都督单独密谈了半刻,或许便跟此事有关啊!”
孙勋怒道:“说起这事我就来气!南宫不语这厮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仗着沈环的护持,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今日竟说赵王要亲自接见我等,待我急忙赶到,哪里还有赵王半个影子?!”
杨文渊道:“大人息怒!南宫千户么,不过沈都督身边一粒棋子耳!大人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我所忧虑的是,我们今日关押的那个小贼,与此中人物究竟有何牵连?今日种种,着实费思量啊!”
……
大乾康元七十年九月三十戌时,长安城青衣卫北安平司诏狱,丁字号牢房内,秋明礼颓然躺在墙边,眼眸微闭,双眉紧蹙,神情甚是痛苦,然一丝倔强傲然之色仍挂在嘴边。他时而喘息连连时而咳嗽几声,却从不呼痛。这时,忽见牢门一开,从门外走进一人,那人全身罩着一件黑袍,头上一个黑色的大帽兜,帽檐低垂,几乎将他上半部脸面尽皆盖住。
黑衣人脚步无声,走到秋明礼身边,缓缓坐下,将帽兜掀开,露出一张英武精悍的脸容,他满面虬髯、双目炯炯,一看便知是个行军多年的武人。秋明礼扭头一看,不由神色微变,低声呼道:“薛将军!……”
黑衣人扶住秋明礼的双手,低声应道:“我家四公子让我来见一见秋先生……”
秋明礼遥向空中拱手作礼道:“四公子大恩,老朽今生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做牛做马……咳咳……”话未说完,秋明礼胸口剧烈起伏,一张嘴便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黑衣人见状又惊又怒,失声道:“这帮天杀的狗才!秋先生关到这里才几日功夫,竟被殴打成这般!……”
秋明礼忙摆手阻住黑衣人的话头,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秋某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咳咳……”
黑衣人忙道:“秋先生,自你被关进诏狱,四公子心急如焚,但实不知该从何下手,秋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秋明礼道:“秋某触龙逆鳞,自知死罪难免,老薛啊,你回去就告诉四公子,让他切勿出手,秋某已存必死之心,四公子万万不要因老朽而自毁前程啊!”
黑衣人不由顿足叹道:“哎!秋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呢!”
秋明礼此时又勉力坐起了身子,用一双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黑衣人,含泪说道:“秋某死不足惜,但临终时却还有一事相求,万望薛……万望你回去转告四公子,请公子爷务必答允!……”
黑衣人道:“什么事?”
秋明礼沉声道:“我有一位徒儿,如今也身陷这青衣卫诏狱之中,请四公子无论如何施以援手,将他从这里搭救出去……”
黑衣人急道:“老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自身都难保,还要想着去救别人?!再说四公子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是想着如何救你,连你都救不了,他又怎会去管那不相干的人?!”
秋明礼道:“不然!你只需回去,跟四公子如此这般地禀告即可……”
秋明礼让那黑衣人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只轻轻地说了几句……
黑衣人无奈说道:“好吧!那就依秋先生!我这便回去。”
说罢,黑衣人重新戴上帽兜,离开牢房,匆匆离去……
……
康元七十年九月三十,亥时,长安城魏王府书房内,一位身着貂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就着一个龙纹镶金的大火盆取暖,他听得黑衣人的一番详细禀告之后,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剑眉一挑,忽然问道:
“秋先生果真是这么说的?!”
黑衣人回禀道:“正是!”
华服男子不假思索,即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块佩玉,交到黑衣人手中,说道:“既如此,你拿我这块玉佩,明早就去青衣卫提人!”
黑衣人唱了声“诺!”,便即告退,突闻身后的华服男子又起身说道:“慢!”
华服男子道:“也不要等到明日了,你这就去与我提人!”
黑衣人迟疑道:“殿下,深夜至诏狱提人,是否不妥?如今那北安平司主官必不在卫中,下面的人恐怕也不敢擅自放人……”
华服男子愠色道:“你就到孙勋的府上,把他从被窝里给我揪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肯不肯放人?!”
黑衣人双手抱拳,大声应道:“属下遵命!”
……
半个时辰后,青衣卫北安平司百户杨文渊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卫署内的一间耳房,还没等坐定,就急忙问道:“大人,深夜急招我前来,所为何事啊?”
坐在上首的孙勋苦着脸走到杨文渊身边,拿出了一块玉佩。杨文渊接过玉佩,就着灯光细看,只见玉质晶莹、玉色通透,乃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玉身刻有一对麒麟,首尾相抱,栩栩如生,两只麒麟臂环抱的中间空处,却刻有一个篆体古字,杨文渊颇有才识,知道那是个“缜”字。这块玉佩,莫说材质绝佳,便是这份巧夺天工的镂刻技艺,也是天下少有。杨文渊脱口说道:“魏王的贴身玉佩!”
孙勋叹道:“哎!就是这块东西,害得我深夜不能眠,还得把你给叫来……”
杨文渊道:“那厅堂里候着的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就是奉了魏王的指令而来?”
孙勋道:“是啊”
杨文渊问道:“他们这般大张旗鼓,到底为何事而来?”
孙勋道:“就是为了提一个人出去。”
杨文渊问道:“谁?”
孙勋道:“就是我们刚刚关进去的那个小贼!”
杨文渊奇道:“魏王如此兴师动众,便是为救一个草民?!”
孙勋:“你说,这人放还是不放?”
杨文渊略一思忖,随即说道:“大人,放人吧,赶快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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