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蓦地被朱无能一把拉住了手臂,不由笑道:“无能兄弟,还有什么事么?”
朱无能凑到李义的身前仔细地闻了一闻,说道:“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他又跑到李义的身后,用力地嗅了一通,疑惑道:“这股味道俺老朱早就闻到过,嗯……真的很好闻,可奇怪……究竟在哪里闻过,怎地我想不起来了呢?”
怡清见朱无能伸着一只大鼻子对着李义周身到处乱闻,此举看上去着实有些不雅,她一拍桌子,对着朱无能怒斥道:“喂!你这头笨猪,对着李大哥乱嗅乱闻作什么?!难道你想把李大哥吃了不成?!”
李义却朝怡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责怪对方。李义就这样举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听任朱无能绕着他身周乱转乱摸。那朱无能闻得兴起,竟差点要钻进李义的怀中乱嗅,只见李义兀自纹风不动,依旧笑吟吟地说道:“你再好好闻闻,可曾想起来了么?”
看朱无能这番兴致勃勃地张鼻到处狂嗅的模样,倒好似这夯货在嗅着一盘天外珍馐一般,一旁的舒恨天也不觉好笑,他猛地一把将朱无能拉开,拍了一下朱无能的后背,嗔道:
“你这呆子!王爷千金贵体,被你这样乱摸乱嗅,这成何体统!还不赶紧与我坐下!”
舒恨天将朱无能拉开之后,忙又朝李义打恭作揖道:“王爷莫怪!我这位无能老弟,生性就是如此痴痴呆呆……他对王爷做出这般亲近的举动,或许他是将王爷错认成了一位亲人……?”
“哈哈哈……”李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坐,笑着摆手道:“我怎会怪他呢?这位无能兄弟,我倒是觉得他一点也不傻,非但不傻,反倒还可爱之极呐!”
怡清对这位朱无能却总是提不起好感,只因那夯货一看见美丽的女子,双眼就会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当日,徐恪领着朱无能来到梅雪斋送剑,怡清就是因为朱无能那时常“不太老实”的目光,是以故意将一杯滚烫的热茶打翻在他腿上,当时就痛得那夯货如杀猪一般乱叫。
此际,怡清见李义对那夯货如此包容,心下不喜,嘟着嘴埋怨道:“李大哥,你干嘛对这笨猪这么好?!他刚才对你这样动手乱摸,伸长鼻子乱嗅,对如此无礼之人,你就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把他押到东市口,赐他一个‘凌迟之刑’,这样才好!”
李义喝了一口酒,笑道:“师妹,他哪里对我‘大不敬’啦?你没听刚才这位‘书仙大人’都说了么?他对我这般亲近,或许是将我错认成了一位亲人……”
朱无能正端着一大盆珍珠肉丸吃得正欢,听闻怡清之语,不禁放下手里的大盆,好奇地问道:“‘领吃之行’?什么是‘领吃之行’?有很多吃的么?”
怡清噗嗤一笑道:“对呀!有很多吃的!有猪耳朵、猪眼睛、猪舌头、猪鼻子、猪腿、猪手、猪肝、猪脑、猪里脊、猪大肠……你要不要吃呀?”
“可怎么都是猪的肉啊?就没别的了吗?”朱无能仍然有些疑惑。
“哈哈!当然只有猪肉啦!”怡清笑道:“把你押到东市口,在你身上剐一千刀之后,可不就有很多猪耳朵、猪鼻子、猪里脊、猪大肠……了么?”
见朱无能兀自一脸茫然,舒恨天小声提醒道:“你这呆货!是‘凌迟之刑’不是‘领吃之行’!所谓‘凌迟’就是要将你浑身绑得死死的,然后用一片薄叶小刀,在你身上一刀一刀地割,一直到割满一千刀为止……”舒恨天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宛若他此时就是一位白胡子刽子手,正手拿一片薄叶弯刀,从朱无能肥胖的肚子上,一刀一刀地割出无数的猪肉……
舒恨天说得兴起,又得意洋洋地补充道:“照规矩,若割不满一千刀就将人给割死了,那行刑的刽子手都要被问罪!是以,自古以来,这‘凌迟之刑’都是极为讲究的一种死刑,等到刽子手将一千刀割完,至少也得三天三夜的光景……”
“啊?……!”朱无能听闻怡清口里的“凌迟之刑”竟是这般可怖,不由得失声惊呼。他连连摇头道:“在俺老朱身上剐一千刀?咦!……俺老朱不要!……千万不要!”
朱无能急忙端起那盆珍珠肉丸汤,重新埋首于他的“吃喝大业”中,接下去,再不敢多话……
李义指了指舒恨天,摆手道:“书仙大人,不要去吓他,让他好好喝汤……”
“使不得!”舒恨天忙朝李义拱手道:“在王爷面前,小老儿怎敢当‘书仙’二字啊!王爷若看得起舒某,叫我一声‘老舒’即可。”
舒恨天此时却心道,原来我这“半解书仙”的薄名,这位赵王爷竟也知道啊!一想到他自己给自己起的这一个江湖名号,竟能让名满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也“铭记于心”,这位“书仙大人”的心里,又升起了些不无得意之感。
“老舒……老鼠?哈哈,这个叫法倒也合适!”怡清忍不住笑道。
只要见到怡清高兴,李义自然是做什么也乐意。当下,李义举起酒杯,向众人道:“来来来!师妹、老舒、无能兄弟,咱们今日能共坐齐饮,那也是有缘,大伙儿干了这杯酒,今后江湖相见,便都是好朋友!”
“好!”舒恨天听闻李义主动结好之语,心中自然是受宠若惊。他忙也跟着举起酒杯,与李义碰了一碰后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酒啊,好酒!今日有美酒痛饮,有好友相逢,上得万里天光朗照,下有无边春景作陪,如此妙饮,不亦快哉!”舒恨天不由得大发感慨道。
一想起从此与这位赵王能成为好友,攀上了神王阁副阁主这样的高枝,舒恨天的心中焉能不快?
众人喝罢杯中酒,拿起手中筷,对着满桌美味,随意夹取,放入口中大快朵颐了起来。
……
过了约莫盏茶时分,李义与怡清俱都已吃饱,连舒恨天也已喝酒上头,三人纷纷停杯投箸,却见桌前还有一人,兀自在“奋战不停”……
怡清指了指朱无能,朝李义笑道:“李大哥,你看这夯货的吃相,象不象一头猪?”
这时的朱无能,已将桌子上的二十几样大菜,什么鸡鸭鱼肉、什么燕翅鲍参、什么羊羔乳猪、什么龟鳖熊掌……几乎尽数收入肚中。他吃得还不尽兴,又连续将其余的小菜冷盘、各式点心也一一装进了肚里,饶是如此,这朱无能依旧是未曾吃饱。他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望着桌子上所剩不多的菜肴,好似还想让人加菜……
见朱无能如此能吃,李义心中也是啧啧称奇。他自出生以来,所见的奇人怪胎不知多少,可这般如饕餮吃食之人,他也还是头一遭遇上。他忙向舒恨天吩咐道:“老舒,别让无能兄弟饿着,你快去吩咐店家,再行添菜!”
舒恨天应了一声,便下到一楼,找到了店掌柜,仔细叮嘱那掌柜,除了再上十几个大菜之外,务必再去道正坊外买至少二十个现做的大胡饼,否则,今日他这位无能老弟怕是不能吃饱。
舒恨天吩咐完之后便匆匆上楼。那店掌柜不敢怠慢,急忙将那位先前被舒恨天打了一巴掌的店小二叫了过来,命他火速去坊门外的街市上买二十个最大的胡饼。店掌柜特意叮嘱小二道:“今日楼上的这一桌子人,可都是当今赵王爷的贵客!听那寥秋阁内不时有笑声出来,想必他们喝酒十分欢畅。若是咱们伺候得赵王千岁开心,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我得月楼的好处!你到外面去买的胡饼,务必是最有名的饼店,今日里新鲜做的,且个个都要精挑细选……”
店小二领命之后,便急急忙忙地朝店外去了,店掌柜继续低头忙于算账。他二人根本未曾发觉,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方桌边,此时正有一道深邃而犀利的目光在望向他们。
方桌前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此刻正独自一人落座,举杯自斟自饮。那人看上去四十挂零的年纪,但一头长发却满是银白之色。他身形极长,约莫八尺有余,身材又异常瘦削,浑身上下好似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他眉目倒也算是有几分清秀,但鼻梁高挺、眼眶深陷,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士。他面色略显苍白,看上去总带着几分疲倦的神色。乍一望去,他就像是一位风尘倦客,在外行商已久,久未归家,已是不胜疲惫。然而,他背上却斜插着一柄足足五尺有余的长剑。那一把长剑在喧嚷不已的酒楼中似格外醒目,以致于来往于得月楼中的旅人,每每见到他后背上的那把长长的宝剑,都不免要绕开几步,无人敢与他同坐。
此时,那位身背长剑、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听闻店掌柜与小二的对话之后,他眼中那道深邃而犀利的光芒,已转头望向了楼上……
楼上的雅间寥秋阁内,这时怡清却忽然朝舒恨天问道:
“老舒,我且问你,那位‘和合金仙’毛娇娇,你可曾认识?”
舒恨天刚刚从一楼回到雅间,冷不丁被怡清这么一问,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他低下头不敢直视怡清的目光,嗫嚅道:“她……她是一只猫,我一个老鼠,又怎会认得她?”
“哼哼!”怡清冷笑道:“别装了!你们同是一族,江湖中人称‘归云十二仙’的,说的不就是你们么?你怎会不认得她?!”
“什……什么 ‘归云十二仙’的?我老舒可从未曾听说啊!”舒恨天怯怯地回道。他心中却想,我“归云十二仙”的称号在江湖中一向极其隐秘,先前的慕容桓一语道破也还罢了,眼前的这位小道姑又怎地知道?
非但舒恨天心中奇怪,连身旁的李义也疑惑道:“师妹,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归云十二仙’?我怎么不曾听过,江湖中还有这样一帮人?”
怡清叹道:“咳!李大哥,什么‘归云十二仙’啊!那就是十二只妖精!可叹这些人明明都是妖类,却偏偏要给自己取一个什么“仙人”的名号!”
怡清转而又朝舒恨天问道:“那猫妖如今人在何处?是不是同你住在一起……?快说!”
舒恨天苦着脸道:“怡清道长,就算毛娇娇与我是同族,可她人在哪里,我是真的不知呀!您也清楚,她是一只猫,我是一只鼠,这世上哪有猫鼠同住在一起的呀?”
怡清听了舒恨天这一番话,倒也觉得颇有道理。她略作思忖之后,又换了一副柔和的脸色,耐心劝道:“老舒,你既是那病木头的朋友,我怡清今日也不会为难你。不过,你可得清楚,如今长安城里连发奇案,好多青壮男子无辜送命,死状也极其凄惨!现已查明,凶手便是那臭名昭著的‘和合金仙’毛娇娇!你如今虽是妖族,但既已身入青衣卫,位列掌旗之职,也算我大乾公门中人。查案追凶,保护长安百姓,那也是你的本职啊!”
见舒恨天低着头,似已认同她所说的话,怡清紧接着便问道:“本道长问你,这段时间,那毛娇娇可曾找过你?她在长安城里,大约会藏身于何处?听闻这毛娇娇一向是躲在北地萧国,如何此时会遽然来到长安京城?她是一个人来的么……?”
这时,非但是怡清在盯着舒恨天,李义也眼中散发着殷切的光芒,紧紧地望着这位“半解书仙”,就连忙于“吃喝大业”的朱无能,竟然也停下了吃肉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凝望着舒恨天。
可是,在这位半解书仙的心里,却着实是感到了两难。照理,怡清所言句句在理,他舒恨天不单是大乾青衣卫官员,还是徐恪的忘年好友,如今徐恪日夜忙碌的,便是如何抓紧破案,早日捉住凶手。他不管怎样也该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吐出,此时毛娇娇在暗,徐恪在明,他舒恨天的话无疑将是捉拿猫妖的重大线索。然而,他心中只消想到了一点,那已到了嘴边的言语,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虽是一只猫,我是一只鼠,我与她不共戴天!然则,我与她毕竟是同类,这世上哪有同类自相残杀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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