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酉时、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公事房内】
南宫不语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正感郁郁不快之时,却忽听卫卒来报,青衣卫大门内又进来了一位殿中内侍,指名要见千户大人。
他心想,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天子竟一连派了三位内侍过来,难道,天子又改变了心意,赦免了我那贤弟不成?
今日午后,他初时见高良士进到诏狱宣读完皇帝口谕,他不禁衷心为徐恪感到高兴。然他还没快乐多久,旋即就见尚衣监总管李延红又带来了皇帝新的圣旨,非但一改之前的口谕,竟措辞严厉,将徐恪直接贬官为民,还要将徐恪换一间牢房关押。他不得已,又当着众人的面,只得命管理诏狱的首席百户古材香,将徐恪转至甲字十六号牢房内关押。
然而,那甲字十六号牢房怎能与甲字十一号牢房相比?两者几乎一个是天堂一个如地狱一般!
那间甲字十六号牢房,几乎是整个天牢内最为肮脏腐臭,最为阴森恐怖的一间牢房,先前,孙勋就是死在了这间牢房之内,而且,孙勋在死前还不知经受了杨文渊多少酷刑的摧残,以至于,守卫天牢的狱卒,每每走到甲字十六号牢房的附近,心下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仿佛牢房内正悄悄潜伏着孙勋死去的幽魂一般!
只是今日,南宫不语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亲手将自己的“贤弟”给关押进了那间阴森可怖的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南宫心下不由得愧疚莫名,然他这个时候,却还不能就此改变这个决定。
于是,南宫不语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徐恪,被卫卒们送进了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却毫无办法……
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之后,思来想去,也不太明白,皇上何以会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就连下两道圣旨,这一前一后,反差竟如此之巨!
直到酉时青衣卫下值之刻,他正想起身,赶去诏狱内看看他的“贤弟”,此时到底如何,却听得皇帝又派了一名内侍过来宣旨,当下,他心中便是一喜。
看来,贤弟有救了!
南宫不语忙站起身,整了整衣冠,亲自走出房门之外,远远地去迎接内侍的到来。
北衙的步道上,徐徐走来一位四十余岁的白面太监。他认得那位内侍,乃是大明宫内掌管养马的尚马监总管丁雷。
“丁公公,您来啦!”南宫不语忙略略拱手为礼,笑着朝丁雷言道。
丁雷上前一步,小声道:
“南宫千户,皇上有密旨,咱们且进去说话!”
于是,南宫不语便引着丁雷进了自己的公事房,并且,南宫随之又屏退了一众手下。
不想,那位尚马监总管还是不甚放心,他望了望窗外,旋又指了指公事房里边的退室。
两人随即又走入了退室之内,丁雷当下便轻声道:
“皇上密旨!”
南宫不语忙欲俯身跪倒,丁雷却一把拽住了南宫,笑着道,不用跪,大人听仔细就是!
“臣南宫不语恭聆圣意!”
“令南宫不语,速带本部人马,将徐府包围,徐府上下诸人,务必一一活捉!朕明日酉时之前,便要见人!”
南宫不语心头一惊,然当时他无暇细思,立时躬身道:
“微臣领旨!”
随后,丁雷又自怀中取出了一纸明黄薄笺,郑重交到了南宫不语的手中。
南宫打开那封明黄薄笺,其上两行小字,却是天子的亲笔:
“朕令南宫不语捉拿徐府妖人,青衣卫、钦天监、禁军,其各听南宫调遣,不得有违!”
南宫不语见那封遒劲有力的字迹下方,还盖着天子的宝印,很显然,天子这一次,对于捉拿“徐府妖人”之事,确已是格外上心。南宫不语心中不禁感到万分沉重,他眉头蹙紧,将那一封天子的亲笔薄笺仔细收好,贴身藏于胸襟之内。
丁雷笑着拍了拍南宫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言道:
“南宫大人,圣上知道你跟徐恪是一对好兄弟,是以特命你负责捉拿徐府内的妖人,你可不要让圣上失望哦!”
“请丁公公放心,南宫谨遵圣谕,必定全力缉拿妖人!明日酉时之前,南宫必亲将徐府中人,都一一送至御前!”
“好!那杂家就回去向圣上复命了!”
南宫不语送丁雷至门前,丁雷似想起一事,又再次叮嘱道:
“南宫大人,圣上听说狐妖精擅幻化之术,是以特命钦天监助你降妖,钦天监正袁大人,此番亦会助你!”
“南宫知道了!”
“还有一事!”
“丁公公请讲!”
“咳!……”丁雷却先叹了一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道:
“这一句话,原本可不该杂家说的!只是,杂家今日又不得不讲……”
南宫不语忙道:“丁公公但讲无妨,这句话,除南宫之外,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丁雷遂小声道:
“自古道,人妖殊途!妖类乃我人族之死敌!这一次,圣上听闻徐府中竟暗藏大妖之后,非但龙颜震怒,且对捉妖一事,格外挂念!然则,此番负责捉妖的主使,毕竟是赵王爷!圣上原本是想让赵王负责抓捕徐府中的大妖,亦唯有如此,方能杜绝长安百姓和满朝文武之闲言碎语。不过,圣上又担心赵王爷顾念师兄弟情谊,不肯带人去徐府捉妖。是以,依杂家之见……”
南宫不语紧接着道:“丁公公是想让南宫去说服赵王殿下,与南宫一道,前往徐府捉妖?”
“杂家正是此意!”丁雷点头笑道。
“请丁公公放心,南宫今夜就去赵王府!”
“好!那杂家就告辞了!”
“丁公公慢走!”
……
丁雷走后,南宫不语颓然坐倒在了自己的那张太师椅内,这一次,他心中的矛盾、仿徨、焦虑与纠结,已然到了无可名状的地步!
南宫心中,不禁黯然长叹道,贤弟呀,你府中果然有妖!
他仔细回想,便回忆起数月前,他亦曾亲往醴泉坊的徐府看望徐恪,当时,他一见胡依依之下,顿觉眼前的女子,殊非人间能有!
眼下,天子连发两道圣旨,先是将徐恪贬官夺职,下入天牢之内,后又命自己秘密带人,包围徐府,务必要将徐府中人尽数活捉。天子若没有确实的证据,若不是笃信徐府中的那位胡依依就是一只千年的狐妖,天子能如此兴师动众么?
两下一对比。南宫不语不得不信,那位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气息的胡依依,必是一位狐妖无疑。
非但是胡依依,南宫此时的脑海中,又闪现出舒恨天那身高不足四尺、手短脚短、一副雪白的长髯却直垂至地的身影,南宫心想,贤弟口口声声的“书仙老哥”,怕也不是一个凡人啊!
南宫心念及此,不由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沉痛:
贤弟呀!你年纪轻轻,本当前途无量!可你什么人不好交,却偏偏与那两个大妖,结成了好友?!
可是,南宫不语又转念一想,就算徐恪府中暗藏妖人,他就真的带兵前往缉拿么?他若真的就此拿住了那两位妖人,岂不是坐实了徐恪“私通妖类”之重罪!
私通妖类,那就是人族的叛逆!这几乎是要比叛国还要深重的罪孽!加之,长安城此前已有十余人无辜送命于妖类之手,这个时候,若查出徐恪竟是妖类的“细作”,那么等待他的,只有一死!而且,徐恪就算死后,还要背负无数的骂名!
然而,天子的密旨已下,他身为捉拿徐府妖人的领头之人,又岂能抗旨不遵?莫说是抗旨不遵,就算他拿人一事,办得稍有迟钝,或是在天子限定的时辰之前,未能拿住妖人,他南宫不语也要难逃一个失职之罪。加之他与徐恪之前,又亲如兄弟,此番他若稍有失职懈怠,势必又难逃一个“包庇妖人”之罪!
这一下,南宫不语不禁陷入了巨大的两难之中。
他只觉得,这一生中,自己所面临的无数选择,都没有若此刻这般,让他如此难以决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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