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未时、青衣卫诏狱、甲字十六号牢房】
徐恪被转至甲字十六号天牢后,心情已晦暗到了极点,他细思其中之种种缘故,心下又愤懑到了极点。这时,他听得牢门外传来卫卒与明月的争吵之声,他本欲明月知难而退,是以初时并不去理会,哪料想,到后来,争吵之声越来越巨,在卫卒的喝骂中,已隐隐听到明月的哭泣之声,徐恪心下不忍,只得走出牢门之外。
“你两个在做什么?!住手!”
见两名卫卒非但言语粗俗,更是伸手对明月拉拉扯扯,徐恪不禁怒斥道。
徐恪在升任巡查千户之前,还当过三个月管理诏狱的北安平司首席百户。如今他虽遽然被天子免官夺职,但毕竟当时余威仍在,那两位奉命看守牢房的卫卒,见了徐恪出来,心中一害怕,立时双手松脱了明月,都不禁俯身拱手道:
“徐……徐大人,是她一定要闯进牢房!古大人先前有吩咐,说是任何人不能见你,是以小的们就……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望徐……徐大人……”
“好了!”徐恪当即打断道:“我如今已是一个被皇上打入天牢的钦犯,身上再也没有半分官职,你们且休要再叫我什么‘大人’!”
徐恪又望着明月,和言劝道:
“明月姑娘,你也看到了,徐某如今已被圣上贬为平民,还要听候审谳定罪!你若再跟着徐某,定没好果子吃!况且,这甲字十六号牢房可不比别的牢房,那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徐恪低下头,朝天牢外的方向挥了挥手,黯然道:
“姑娘还是,快些走吧!”
“我不走!”
见徐恪转身要回牢房,明月忙上前一步,一把就拽住了徐恪的手,她双手已是微微颤抖,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坚毅又勇敢的面容。
“明月要留下来,伺候徐大人!”
“明月!……”徐恪奋力挣脱了明月的手,不无愤懑道:“徐某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眼下,我连你都不如!在圣上眼中,我就是一个罪人!徐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是徐某命该如此!姑娘是个自由之身,你不在客栈里好好呆着,还要跑到这诏狱里,跟着我这个‘罪人’做什么?!”
可是,明月仍然倔强地走上一步,又用力地拽住了徐恪的手,眼中已经留下了泪水:
“我不管你是‘大人’还是‘罪人’,不管你住在‘十一号’还是‘十六号’牢房,反正……明月就是要陪着你,伺候你!”
“明月!……”徐恪见眼前的这位女子,如此倔强又如此坚毅,他心中也不禁动容,然这里毕竟是诏狱,他实在不愿明月跟着自己受苦,是以他又用力一挣脱,可这一次,自己的手腕被明月紧紧地拽住,他竟然未能挣脱。
“大人!……”明月非但一双美眸中已是涕泪涟洏,甚而已经哭出声来:
“求大人不要赶明月走!明月就算是死,也要跟着大人!大人若还要赶明月走,明月就只能死在大人的面前了!呜呜呜……”
明月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凄楚,她这一番哀伤与决绝之状,就连身后的两名卫卒,看了也不禁感动。
徐恪见明月忽然松脱了自己的手,身子仿佛就要冲向牢房的一处墙面,他忙反手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腕,忙不迭地点头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了!”
见徐恪终于点头,明月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痕,便疾步走进了那间堪比地狱一般的甲字十六号牢房。
徐恪摇了摇头,暗叹一声:“明月姑娘,你这是何苦!”于是也跟着走入了牢房中。
明月进入牢房之内后,初时不免被牢房内那股刺鼻的气味呛了一呛,然她也未作片刻犹豫,见牢房内到处狼藉、遍地秽 物,立时冲上前去,开始收拾了起来。
她见牢房内的一角摆放着一个水桶,她也不管水桶内的水是做如何之用,立时拿起水瓢,四处冲刷,只须臾间,半桶水就已被她用得精光。
明月之前在甲字十一号天牢内已呆了十日,知道在诏狱中央还打着一口水井,于是她拎起水桶就走出牢门外,径去水井旁打水。
半个时辰内,明月已从水井那里,来来回回打了十几桶水过来,她又去甲字十一号牢房内取来了毛巾、刷子、扫把等物,在她的奋力冲刷之下,牢房的墙角侧边那里,到处都粘连着的那些骨肉碎渣、蛆虫蚂蚁等等,有大半都已被明月洗濯而去……
那两名把守牢门的卫卒见明月在牢房内进进出出,也不去阻拦。原本他们所受的指令就是看住徐恪而已,这明月并非诏狱里的牢犯,他们自然也未去理会。
加之,那北安平司校尉丁春秋,之前也曾多次交代他诏狱内的手下,让他们不得为难明月,否则定当重责不饶!是以,诏狱内的所有卫卒,见明月来往于诏狱内各处,非但丝毫不敢阻扰,反倒还要陪上笑脸……
明月冲洗完墙角与地上的污秽之物后,又打了几盆水过来,开始用力地擦拭墙面。她毕竟一个柔弱女子,原本就没有多少体力,连续干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已累得腰酸背疼,脸上也已香汗淋漓。她却一边擦汗,一边干活,非但不觉得疲惫,心中反倒觉得快慰!
她擦完了墙面之后,手脚接着不停,又开始擦洗起了牢房内的一应摆设之物。那甲字十六号牢房内,除了五条触目惊心的大铁链之外,别的物件甚少,只有靠边一张破床板,此外,还有一张方桌,几张木椅等等,那还是当时杨文渊为了方便自己审问孙勋,特意拿来之物。
只有那徐恪坐在牢房之内,心下始终郁郁不展。徐恪好几次出声劝阻明月,劝她不用再如此忙碌,自己到明天,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明月就算将这一处天牢打扫得一尘不染,又有何益?
然而,明月却一直笑意盈盈地回道,她闲着也是闲着,就算是徐大人在这里住一天,她也要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徐恪见明月如此忙碌不休,已累得香汗如雨。他心下不忍,好几次都要出手帮忙,然明月却偏偏不肯,她固执地让徐恪只管在旁坐着看书,这些小活,她一个人足可应付!
徐恪无奈之下,就只得呆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明月一个人,在甲字十六号牢房中不断地进进出出,一直忙碌了两个时辰之久……
徐恪心中也不禁颇感诧异,这明月姑娘看着一副柔若无骨、素手芊芊之状,却哪里来的这许多力气?!只见她打水、冲刷、刮切、擦拭、整理牢房、清楚秽 物……几乎是片刻不停,到最后,就连挂在墙上的那五条血淋淋的大铁链子,她都要用力擦洗干净。
两个时辰之后,他再呆呆看着这间原本堪比地狱一般的甲字十六号牢房,徒然间,竟已变得清新齐整、洁净如许!
徐恪看着眼前依然在忙碌着的明月,心下又涌起一股由衷地感慨:
这世间的女子,当真是了不起啊!
只是短短两个时辰,经明月之手,就已然将“一处地狱”,重新变回了一间寻常的牢房!
两个时辰之后,到了酉时三刻,甲字十六号天牢中,又走进来一人,他手中还拎着一个香喷喷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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