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九、亥时、魏王府书房】
“四哥,八弟知道错了!求四哥看在咱们亲兄弟的份上,放了康有仁吧!”
李祀坐在李缜的下首,脸上满是惭愧之色,双眼也不敢正视李缜,他来不及喝上一口马华成端上来的热茶,刚刚在魏王府的书房内就座,立时就向李缜拱手为礼,恳切言道。
“哦……”李缜却手拿着青瓷茶盏,缓缓地用碗盖漂开浮沫,微微啜饮了一口暖茶,神色间淡定自如,他徐徐问道:
“八弟何错之有啊?”
“四哥,小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向父皇密奏你的手下‘私通妖类’,求四哥念在小弟年纪轻、不懂事……”
“且住!”李缜一摆手,打断了李祀的话,问道:
“我的手下?哪一个手下?”
“四哥,青衣卫里的徐恪,不就是你的手下么?”
“他乃堂堂一个四品的巡查千户,正经的朝廷命官,父皇钦点的官职,什么时候成了我李缜的手下?”
“那小弟说错话了!”李祀心中气得不行,心道四哥啊四哥,你这心思可真够缜密的,在你自己家的书房里面,说话还这么滴水不漏呐!然他此时有求于人,亦只得耐着性子,改口道:
“小弟不该向父皇上奏,弹劾青衣卫徐恪‘私通妖类’之罪!小弟明日一早,就到大明宫内,在父皇面前,亲自为徐千户求情,四哥,你看这样行吗?”
此刻的李缜,却仍然是面无表情,好似对李祀所言,全然不感兴趣,他依然是云淡风轻地问道:
“八弟,你既说徐千户有‘私通妖类’之罪,想必你手里定然有他暗藏大妖的铁证。这个‘与妖物私通、妄图虐害京城’的罪名,可也不是一个小罪!如若坐实,徐千户非但是夺职下狱,恐怕判他一个抄家灭族也不过分!你怎可旬日之内,便自相更改?刚刚还说他有罪,转眼又为他求情!你这样做,就不怕父皇责你一个‘行事草率、荒诞不经’之过?”
“哎呀,四哥!”李祀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向李缜拱手,诚恳地说道:
“小弟前番是给猪油蒙了心!吃饱了撑的!才会去为难徐千户!这都是小弟这帮不争气的手下给撺掇的!四哥放心,小弟手里也没有徐府暗藏大妖的铁证,明日,只需小弟向父皇详尽说明其中的原委,父皇定会放了徐千户!如若父皇怪责小弟,那也是我活该!”
李缜端起茶盏,只管自己品茶,却不说话。
李祀只得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四哥,能不能……明天就把康有仁给放了?”
李缜却淡然地看了李祀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八弟,四哥听说,你这几日一直都挺忙啊!你除了进宫见父皇,其它的事,都忙得怎么样了?”
“忙什么呀,我这几日闲得发慌呢……”李祀话说了一半,顿时便领悟了李缜言外之意,原来,自己除了保证进宫去为徐恪求情之外,还需要做点别的,才能让他四哥满意。当下,李祀不及多想,忙回道:
“四哥,之前,我那些不争气的手下,曾经献给我一颗奇怪的药丸,说是有些奇怪的用场。不过,四哥放心,这颗药丸,小弟绝不会用在徐千户的身上!从今往后,不管徐千户人在哪里,小弟见了他,定当退避三舍,保护他还来不及,绝不加害,行吗?”
“还有呢?”李缜点了点头,接着饮茶。
“嗯……还有那个……裴才保,眼下已被我的人给抓了,小弟也会让他们即刻放人!而且,不管那裴才保想说什么、说过些什么,小弟也一概不问,只做不知!”
“你不用放了他!”
“四哥的意思?”
“这种妓院里的‘龟公’,留在世上也是多余呀!”
“好好好!小弟会让手下尽快将此人‘处理’掉,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李祀心中又是一凛,心道,四哥啊四哥,你好狠的心啊!看来,这裴才保果真是奉了你的指使,才会不惜性命之危,亲上含元殿作证。只是这裴才保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你这位主子竟会对他如此狠绝!他前脚才刚刚为你做完了证,后脚就到了自己的死期!
“嗯……”李缜拿起碗盖,接着漂开浮沫,慢慢啜饮。
“四哥,那你……答应放了康有仁?”
李缜身子不动,冷冷地斜了李祀一眼,问道:
“八弟,你跟那个康有仁,到底是什么关系?因何要这般替他说情呀?”
李祀叹了一口气,道:“哎!这个小康么,他算是小弟的一个……一个朋友。这个人平常遵礼守法、行事本分,也算是一个老实厚道之人,从没听说他有过什么不法之事。不知青衣卫里的南宫不语,为何突然会将他给抓进了诏狱?小弟念在跟他也算是一场故交的份上,故而想求四哥发话,让南宫不语高抬贵手,放了这个小康吧!”
“老实厚道?”李缜冷笑道:“如若这样的人也算老实厚道的话,那么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八弟,四哥不妨实话告知于你,就在两个月前,前任兵部侍郎赵勇,在流徙戍边的途中,于长安城北的‘登古亭’内,被人无端杀死,连带着押解赵勇的两个衙役也惨遭杀害,凶手就是这个‘老实厚道’的康有仁!”
“竟有这等事?!”李祀不禁大感意外道。
康有仁半路投靠,对于他此前种种,李祀也只是问了个大概,李祀只知他在来长安之前,乃是蜀中康门的大少爷,康门白虎堂的堂主。康有仁对于自己在江湖中的经历,曾在李祀面前吹嘘不少,然当日毒杀赵勇的经过,他又怎敢告知晋王?
倒是南宫不语在手拿钉子,不断地威吓之下,康有仁吓得六神无主、胡言乱语。他唯恐南宫不语给他身上来几下“青字九打”,是以将他之前所犯之事,无论巨细,尽数招供,就连当日在长安城北的灞山之侧,将前任兵部侍郎赵勇毒杀的事,也都一股脑儿地抖露了出来。
在李祀来魏王府赔罪之前,李缜早已看过了康有仁的供状,又与南宫不语谈了不少辰光。自然,对于康有仁前前后后的诸多不法勾当,李缜却比李祀知道的还多。
李缜脸色一板,面朝李祀,带着训诫的口吻言道:
“此人心性狠厉、手段歹毒!只为芥蒂之怨,就将赵勇连同押解的公差一并毒杀。八弟,你怎可如此不知轻重,与这样的妖邪巫蛊之人随意为伍呢?象这种‘江湖妖人’,四哥劝你还是远离为妙!”
李祀却心道,这“心性狠厉、手段歹毒”,说的不就是四哥你自己么?!你借南宫不语之手,抓捕了康有仁,对我言语威吓,还故作关心,这天底下有比你四哥更为狠厉歹毒的人么?
李祀忙陪着笑,讪讪地说道:
“四哥,小弟知道错了,等四哥放了康有仁之后,小弟定会对他痛加责罚,让他从今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奉公守法、做个好人!……四哥能不能,先将小康放了?”
李缜依旧面若寒霜,道:
“抓捕康有仁的是青衣卫北安平司。我听说,南宫千户抓了他,也是为了查案,他们北安平司,做事有理有据,抓人审案,也是为了维护京城治安!四哥也不好擅自插手啊!要不,八弟,你去大明宫内,求求父皇?”
“四哥,你这……”
李祀心里面气得直想骂娘,他心想,感情我舔着脸求了你老半天,你还是不肯放人啊!
李祀不禁心生恼怒,他当即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霍然起身,面朝李缜略略拱了拱手,冷然道:
“四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让你放一个人,有这么难么?!我这大半夜的,顶着寒风,亲自跑到你这魏王府里来,眼巴巴地求了你老半天,四哥就算不念咱们亲兄弟的手足之情,看在我刚才那几句承诺的份上,也早该答应放人了吧!……”
见李缜仍然无动于衷,李祀气得转身就走,人到了门边,兀自高声怒道:
“四哥,常言道‘山不转水转!’你虽是九珠亲王,可小弟的头上也顶着七颗王珠!小弟本不愿与四哥斗个两败俱伤!可四哥若一直是这样咄咄逼人,今后,可也别怪小弟对四哥不讲情面!”
言罢,李祀打开了书房的大门,带着一脸冲天的怒意,转眼就要大步迈出门去。
“八弟……”
这时候,李缜终于开口,唤了一声。
李祀面朝门外,停下脚步,心下一喜,他心道,四哥,你也有服软的时候啊!看来,我不朝你吼两句,你还真当我是孙子了!
只听李缜悠然沉静的声音徐徐传来:
“韩王妃送你的五万两银子,八弟这几日,花得如何了?”
“这件事,四哥怎会知道?” 李祀急忙转身,惶恐地问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缜眼眉一挑,淡淡地回道。
“四哥,这……这五万两银子,是韩王妃硬要塞给我的!她说让小弟给六哥的葬礼,尽量办得风光一些,又说我六哥死得凄惨,若葬礼办得寒碜了,对不起六哥泉下之灵……四哥,小弟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才收下的呀!”
李祀心中又惊又急,只得连连找借口给自己解释。
李缜却端起茶盏,又悠然地啜饮了几口,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言道:
“四哥听说,父皇从内帑里拿出了白银二万两,只给了韩王妃五千两,却赏了你一万五千两!如今,六弟撒手人寰,留下了韩王妃母子,可谓一对孤儿寡母,他们也算是这世上的可怜之人了!这样的可怜之人,父皇也只给了他们五千两银子!我大乾国库目下已是捉襟见肘,父皇竟一气下拨了你一万五千两银子!可见,在父皇眼中,对你是如何疼爱之深,又是如何信任之切!若父皇知道,你堂堂的一个七珠亲王,趁着六弟的一场葬礼,竟不念兄弟之情、手足之义,觍颜无耻地敲诈了他们孤儿寡母五万两银子,不知父皇心中,会对你这位‘八贤王’,作如何之想?若满朝文武得知此事,是否还会不住地称颂你晋王这‘八贤王’之名?”
此刻的李祀,听了李缜一通言语之后,心中就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那一阵刺骨的冰冷,从他头顶的“百会”一直冷到了脚底的“涌泉”……
他不禁呆立当场,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沮丧!
也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地体会到了,当日韩王李祚在他这位四哥面前,心情是何等的惶惧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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