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三、亥时、天音宫】
落霜饱饮人血之后,便疾速离开了城南的破庙,施展轻功,一路飞檐走壁,未几便回到了天音宫。
他悄悄溜进自己所住的一间偏房,未等坐下,黑暗中便见无尘长老如鬼影一般倏然现身:
“你今夜又去喝人血了?”
落霜心下一慌,忙道:“只是略微喝了点……”在这座天音宫中,他最害怕之人,就是眼前这位长老。
“略微?”无尘逼到落霜近前,双眼冷冷望着落霜,凛然道:“十几个人眨眼间就被你杀了,弄得整座土地庙内到处都是人血,你这还叫‘略微’?”
“长老怎地都知道?”落霜抬起头,满脸诧异之色。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尘走到落霜的床前坐下,右手一挥,点亮了床头的一盏油灯,借着那一点昏黄的灯光,无尘干瘪的脸面看上去愈发地阴沉。
“我不是早就告诫过你,若体内炎火上亢之时,可以去喝牲畜之血么?你为何定要杀人?”
落霜低着头,讷讷地回道:“那些猪狗的血,实在腥臭,哪有人血来得好喝?”
“可那毕竟是人命!”无尘拍了一下身旁的床板,怒道:
“你这三两口血,就要了一条人命,若是长此下去,有多少长安人会葬送在你的嘴里?!”
落霜却满不在乎道:“那些都不过是区区贱民罢了,长安城里象这样的贱民,没有几万也有好几千,死了几个又能怎么样?更何况,我今夜杀的,还是些断手断脚的贱民,似这等低贱苟且之民,活在世上又有何益?不过徒耗粮食而已!此种贱民,每日涌入长安者都不下数百,更有谁会在意他们的生死?我看长老也不是个有善心的人,总不至于为了那些个猪狗不如的性命,还要来这里跟我兴师问罪吧?”
“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跟我狡辩!”无尘霍然起身,右手掌心朝上,略一运气,掌中便多了一颗拇指粗细的灵珠。只见无尘对着灵珠不断呵气,嘴里念动真诀,那灵珠似有控御魔经之力,微一运转,立时牵动落霜体内的魔气,在四肢百脉间左冲右突。落霜顿感体内生出一阵针刺一般的疼痛,如万蚁钻心一般,直痛得他躬腰仰首,“嗬嗬”乱叫,头上毛发直立、脸上目眦欲裂。
落霜痛得滚倒在地,双手抱住头颅,连声惨叫道:
“痛痛痛!痛死我啦!……求求长老,赶紧住手!……落霜以后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吸人血了!”
无尘瞥了地上的落霜一眼,见对方已然服软,便收了法诀,手掌一合,灵珠已悄然隐没在他的手掌之上。
他见倒在地上的落霜兀自脸部扭曲,神情依然痛苦不堪,心中似有不忍,便脸色一缓,徐徐言道:
“落霜,今日不是本长老有心惩戒,实在是你近些日太过胆大妄为!你除了今夜杀的这十四条人命,以往被你吸干精血的长安流民,怕是已有上百了吧?这么多人死在你手里,你能轻易脱得了身么?这里可是大乾京城,非但是长安县、京兆府,还有禁军、青衣卫,有多少朝廷耳目会被你引了过来?你这样胡作妄为,置我天音宫于何地?置宫主于何地?!宫主刚刚在长安城站稳脚跟,又好不容易在前门开了一家乐坊,这以后,还有诸般大事等着宫主劳神费心……若被你这般胡作妄为,惊动了朝廷的耳目,搅乱了宫主大计,你就算死一万次,也是担罪不起!”
落霜挣扎着坐起,朝无尘跪倒,接连磕头道:
“长老,落霜知错了!今后,我只喝牲畜的血,再也不伤半条人命!”
“你也不必如此刻意压制!实在忍不住,你可以去长安城五十里之外,找一些不相干之人么……”
“落霜明白了!”
“嗯……还有!”无尘将地上的落霜扶起,令其坐在椅子上歇着,又叮嘱道:“你平常尽量少运功,之前少山的那些粗浅功夫,不练也罢!只要你体内气海归一、血脉平顺,那炎火上亢之患,轻易就不会起!”
“这……”落霜不禁面露难色,他穷尽一生之力,就是为了练好少山内功,少山毕竟被尊为天下第一大派,若让他从此废弃本门功夫,却让他如何舍得?
无尘看出了落霜的心思,随即说道:“你放心,日后你若勤快听话,宫主自当传你一样神功。我天音宫的绝技,包你练成之后,比之于你师门的功夫,强上百倍都不止!”
落霜转而面露喜色,忙连连拱手道:“落霜晓得了!谢长老大恩,谢宫主大恩!”
无尘又回到落霜的床前落座,顿了一顿,复和颜问道:
“你今日为何去行刺那个青衣卫的千户?”
“青衣卫的千户?!”落霜脸上的表情,诧异中带着愤怒,他今日悄悄跟踪徐恪,在小巷中猝起发难,原本是为了别的事,倒真的没料到对方竟是青衣卫里的人。他此前胸口被刺一刀,就是拜青衣卫所赐,对青衣卫中人自然无甚好感。
落霜随即反问道:“难道那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寻常男子,居然是青衣卫的人?”
“哼哼!”无尘不由得满脸讥讽之色,摇头道:
“你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清,就敢当街刺杀,你这份胆量倒是可许,只可惜,你着实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那个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挂零,真的是青衣卫的千户?”落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本长老不妨实告于你,那人姓徐名恪字无病,是青衣卫内新任的青镜司千户。他手中那把昆吾剑,乃是皇帝御赐的一把名剑,位列二星中器,可吹毛断金、削铁如泥!你今日能在他手底下全身而退,那是你运气好,往后可不一定有这等好运了!”
“长老,落霜知错,今后再也不敢了!”落霜心中却盘算道,好你个青镜司的千户,今日被你仗着宝剑锋利,侥幸取胜,他日等我神功练就,非得找你的晦气不可!
“我知道你和青衣卫有过节,我也不是阻你去寻仇,但你若想报仇,先得有报仇的实力!象你今天这样冒冒失失、莽莽撞撞,非但伤不了对方一根汗毛,还险些把自己搭进去,又有什么用?”
落霜心里又气又恨,然也只得强压愤恨,惭愧道:
“长老教训的是,落霜无能……”
“好了!这件事就不提了!”无尘一摆手,又道:
“三天前的晚上,你在怀贞坊那里,是不是杀了一个穿白衣的男子?”
“这个……”
“杀了就杀了,照实回话!”
“是!”
“你为何要杀他?”
“他……他对无花不敬,举止多有猥 亵,我若不杀他,对不起无花!”
“哼!一派胡言!他只不过是在台下跟无花多说了几句话,又给了无花一张银票,你就看不下去,一剑将他杀了,还吸光了他的人血。你这嫉妒贪狠之心,未免也太盛了吧?”
“他……他看无花的眼神,满是淫 亵之念,这……这就是对无花不敬,这样的淫 邪小人,我岂能容他?!”
“他对无花不敬,你就一剑将他杀了。今日那个徐恪,你半路截杀,恐怕也是无花跟他多说了几句话的缘故吧?若照此情形,以后,但凡跟无花说过话的男子,都要被你杀了?就连老夫,也不能同无花说话了?”
“这……落霜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么?!”无尘起身,在房子里走了几步,又朝落霜瞪了一眼,最后竟叹了一声道:
“你可知道,被你杀的那个男子,他是谁么?”
“他……他不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么?”
“纨绔子弟?哼哼!他是纨绔子弟不假,但他有一个当朝北境侯的爹!你杀了北境侯唯一的嫡子,眼下,这件事已惊动了大乾的皇帝,皇帝已命青镜司彻查此案……”无尘手指着落霜的鼻子,斥责道:“你说你,来到我天音宫不足半年,怎地就这么会惹事呢?”
落霜忙起身向无尘行礼,赔罪道:
“落霜知错了!”
“知错知错……你知道你犯下的这些错,往我天音宫捅了多少篓子么?眼下,大乾的青衣卫、禁军、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在盯着我们,你犯下的这些错,可都要我天音宫帮着你去料理!”
“……”落霜满面胀得通红,已是无话可说。
“宫主有令!”无尘忽而面色一沉。
落霜急忙跪倒在地。
“落霜,你若再知错不改,不听长老吩咐,胡乱杀人,则废去你一身武功,将你双腿打断,双眼剜去,从此逐出天音宫去,教你作一个流浪的乞儿!”
落霜吓得匍匐在地,双腿乱抖:
“落霜谨遵宫主法令!请宫主放心,落霜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南的土地庙内,几个衙役见了破庙内到处都是死尸的惨状,忍不住又是一番呕吐。京兆府尹钟兴鸣与长安县令周肩巨则站立一旁,饶是他们为官数十载,见过无数死人的惨状,但见今夜这破庙内的人间炼狱之象,亦不免触目惊心……
原来,今夜周肩巨整好在京兆府议事,归来已是半夜,路过土地庙时,依稀听得庙内传来声声惨叫。他忙命人驾着马车加快脚力,待得他们赶进庙里之时,落霜已然离去。
周肩巨目睹破庙内这一番惨象,惊得呆立当场。他知此案非同凡响,凶手必定不是寻常人物,当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忙驾车又回至京兆府,将京兆府尹钟兴鸣也一并叫到了现场。
两人略略商议了一会儿,当即决定分头行事,由周肩巨带领衙役们封锁现场;由钟兴鸣亲自赶往赵王府,将此间情形,向赵王殿下详细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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