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七月二十七、辰时、庆元居】
徐恪昨夜与钦差李秋商量了一番之后,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原本正纠结于徐有容一案的郁郁之心,顿时也敞亮了许多。
到了七月二十七,徐恪晨起洗漱之后,即刻命人叫来了魏嘉诚与舒恨天。
他先将自己昨夜与钦差商量之后的决议,与两人交代了一番,待魏、舒两人均听得频频点头之后,他便安排两人各自分头行事。
徐恪命魏嘉诚火速带人去捉拿杭州城北沽衣店的店主汪鑫,要将此人秘密抓捕,暗里偷偷带入府衙内院,再仔细审问清楚,他反复叮嘱魏嘉诚,此事知道的人需越少越好。
待魏嘉诚领命而去之后,徐恪便问舒恨天道,钦差李大人指名要将抓捕汪文馨一事交于你书仙老哥,此事既要不露声色又不能使汪家人生出怀疑,老哥可有良策?
舒恨天手捋自己的雪白长须,凝神想了一想,当即笑道,此事好办!只需在汪文馨的宅子里放一把火,趁着里面的人慌乱之际,再乔装成盗匪破门而入,将那汪文馨趁乱劫走即可。
徐恪点了点头,也笑着言道,此计甚好,不过,你们在抓捕汪文馨之后,最好谎称是徐盛直将军的旧部,过来替将军之女伸冤,如此逼问汪文馨,想那毒妇必信以为真。
舒恨天拍了下自己大腿,大笑道,妙啊!哪个说你无病老弟脑筋不灵的?实在是太也不知你秉性了,你脑袋里的鬼点子,可不比本书仙大人少哦!
当下,舒恨天便笑着领命而去。
房内再度只剩下徐恪一人,他呆呆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景色,此时窗外正是晴空万里,几声蝉鸣不知在院内哪一处树梢上传来,为这酷热的夏日,平添几分意趣。
徐恪心想,这天气也着实是炎热,要是能来一场急雨就好了……
……
……
五个时辰之后,到了是日傍晚,酉牌时分,两位百户便都已经将事情办好。
魏嘉诚这边行事进展地格外顺利,那沽衣店主汪鑫被抓进府衙内院之后,就只是被几个卫卒拿着青衣卫的几套刑具稍稍恫吓了一番,便吓得连连求饶,对于魏嘉诚所问也尽数招认。
依照汪鑫的招供,与徐有容通奸一事实属子虚乌有,之所以诬陷对方,全是受人指使。
而那个指使汪鑫的人,不出徐恪所料,正是杭州府通判汪再兴。
并且,汪鑫的身份,原本就是汪再兴府中的一个下人,城北的那间沽衣店,也是汪再兴出资,汪鑫只是代为经营而已。
不过,舒恨天这边却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折。先是李府之内家丁众多,且府邸占地甚广,就算舒恨天在里头放了一把火之后,整座府邸却并未出现大的慌乱。反倒舒恨天找了好几间屋子都没找到女主人汪文馨。后来,他情急之下只得抓来一个家丁询问,这才找到了汪氏的所在,胡乱用一个麻袋装了扛起就走。如此一来,这“趁乱劫走汪氏”之策便成了“公然掳走汪氏”。
舒恨天将汪文馨抓进府衙内院后,立时便开始审问徐有容一案的真相。初时汪氏颇为嘴硬,抵死不肯招认,只说就是徐有容与汪鑫通奸,并还要设计谋害主母云云。后来舒恨天见软的不行,就拿出青衣卫的几套刑具恫吓汪氏。舒恨天还将汪鑫签字画押的口供交给汪文馨过目,并言明自己乃是昔日徐盛直将军的旧部,此来只为营救故主人的女儿,对汪氏不会伤害分毫。可笑那汪文馨竟信了舒恨天的一通随口胡诌,再加也害怕那几套透着血腥气的刑具,于是便将自己与弟弟汪再兴合谋陷害徐有容的详细经过,向舒恨天合盘托出……
原来,徐盛直再娶汪氏后,过了一年,汪氏就产下一子,取名徐有德。徐盛直人到中年,又添一子,心里自然高兴。不过,他感念昔日亡妻之贤德,是以就同汪氏商量好,将来自己的爵位要交给三子徐有量继承,徐有德虽是汪氏所生,但不可贪图爵位。汪氏心中虽有不忿,但也不敢有二话。
只可惜,徐盛直随军出征,与萧国一战,身死沙场。于是,汪文馨就成了徐府的女主人。再加有其弟汪再兴撑腰,整个徐府上下,自然无人敢违逆汪氏心意。
汪氏已占有了整个徐府的资产,家中子女均对她敬爱有加,可她心中仍不满足,一心想扶持自己亲生儿子徐有德继承爵位。为了扫清儿子袭爵路上的障碍,她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徐盛直战死沙场,其有遗命在先,按理徐家便应向朝廷上表,安排徐盛直之三子徐有量继承爵位。可那汪氏非但迟迟不肯上表,反倒向徐有量刁难道,你父为国捐躯,尸骨被弃于北地边疆,你身为徐家长子,弟弟尚且年幼,理当由你亲自北上,将你父亲尸骨迎回杭州妥为安葬,若你能将此事完成,我自当向朝廷上表,为你请来你父之爵位。
当时的徐有量年方十二,身形瘦弱,并无半分武功,且从未出过远门。汪文馨原本以为这徐有量必定畏惧路途遥远而不敢应命。她便可将安排徐有量袭爵一事暂且押下,容日后再做打算。岂料徐有量秉性忠贞,自生母离世之后,便将继母汪氏当作亲生母亲一般尊敬与侍奉。此时徐有量听得母亲所言在理,心中毫无多想,当即慨然应允,简单收拾了行装之后即匆匆出门……
令汪文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年不到,徐有量便真的将自己父亲的尸骨迎回。后来她经过了打听才知,徐盛直的旧部知道少主人亲自北上欲迎回父亲尸骨的事迹后,心中无不感动,是以沿路多有照顾,其中一位参将还派了一小队兵丁亲自护送,这才将徐有量安然送到边疆并辗转找到了徐盛直的尸骨。
那时的汪文馨当真是骑虎难下,眼见徐有量已迎回其父尸骨,并有徐盛直旧部相护,若再推托为其上表袭爵之事,决计说不出口。
汪文馨同其弟汪再兴商议之后,把心一横,为了能使其亲生儿子徐有德将来成功袭爵,便决定谋害徐有量的性命。
于是,就在徐有量迎回父亲尸骨的次日,汪文馨亲手为他烹制了一大碗他最爱喝的牛骨汤。汤里面放了足以致人死命的砒霜,徐有量毫无戒备,喝了几大口浓汤之后,当晚旋即毙命。
汪文馨将徐有量的尸体就地埋在了徐府后园中的一颗老槐树下,对外则宣称徐有量迎回父亲尸骨之后,不知何事再度出门且不知去向云云。由于杭州府衙内有她弟弟汪再兴照应,是以官府也并未过问。从此之后,徐府内就再无第二个人能与徐有德争徐家爵位之继承。
可纵然是如此,那汪氏仍不放心。她总疑心徐家长女徐有仪与二女徐有容已知晓了她毒害徐有量的恶行。尤其是徐家的二女儿徐有容,自幼就冰雪聪明且生得容貌不俗,在杭州城内一向有“才貌双全”之称。为了不想这两人有一天会去官府告密,汪氏便决定抢先发难,先将这二女从徐府中除之。
徐家长女徐有仪年方二十,原本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以徐府在杭州城内的名望与财力,汪氏将她许给一个财名对等的官宦人家为人正妻根本不难。可那汪氏却偏偏以主母之名,将徐有仪硬是以低价贱卖给了一户地主人家为奴。甚至于,汪氏还在女儿的卖身契约中写明,徐有仪一旦卖入主人家中后,便终生为其奴仆,任打任罚,生死不悔。
徐有仪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徐府之后,接下来便轮到了徐家的二女儿徐有容。汪氏对付徐有容的法子,却比对付徐有仪还要狠毒。为了能彻底解决后患,她便伙同其弟汪再兴,合谋串演了一出“女儿与外人通奸欲谋害主母”的大戏。
可怜那冰雪聪明的徐有容,自小就经历了生母离世之痛,后又听闻生父战死沙场的消息,内心自是不胜悲苦。然她想着家中尚有姐妹弟弟,是以便一心想着要照顾姐弟周全,尤其是尚且年幼的弟弟与妹妹,她总盼着弟弟能快些长大,将来能学会一身本事,可继承父志为国效命。她做梦都未曾想到,她一向侍奉如亲母的汪文馨,内心竟如此歹毒,先是毒杀了其弟徐有量,后又要对姐姐徐有仪和她一齐下手!
在某一个宁静的夜晚,一帮凶神恶煞般的衙役,在汪再兴的授意之下,突然闯入徐有容的闺房,先是将徐有容五花大绑押入杭州府大牢,又在闺房内一通乱找,终于从徐有容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木盒,里面都是徐有容与汪鑫“互为传情”的书信和几支玉簪还有一对金珠。
徐有容被抓入大牢之后,初时还抵死不肯招认有与人通奸之事,任凭衙役每日以棍鞭烙铁等物百般折磨,依旧咬紧牙关不愿承认那些苟且之事。后来,汪文馨想出一招,自己亲自来到大牢中探望徐有容,向她假惺惺示好之后便亲口承诺,只消她愿意招供,从此就放过她大姐徐有仪与她四妹徐有思,可若是她仍旧冥顽不灵不肯招供,则徐有仪与徐有思今后的命运,将比她还不如。
那汪文馨毕竟与徐有容相处多年,深知她善良的禀性。如此一来,徐有容就算再能坚忍,终究放不下姐妹之情,为保住那两人的性命,便含泪招供,将汪文馨诬陷她的种种罪名,一概承认。
于是,有了徐有容床底下木盒的物证,又有了汪鑫口供的旁证,还有徐有容自己的口供为证,此案就成了一桩“毫无疑问的铁案”。
依照大乾律令,凡儿女与外人通奸,欲谋害父母性命者,属大逆之罪,最高可处凌迟。于是,审办此案的杭州府通判汪再兴大笔一挥,就判了徐有容一个凌迟之刑。还是汪氏向杭州府衙递来状书,求官老爷念在其父徐盛直为国捐躯的份上,能法外开恩,免去凌迟之罚,赏徐有容一个全尸。那汪再兴与府衙中人商议之后,斟酌情势,这才改凌迟为斩首之刑。
按理来说,徐有容在杭州城内一直有“才貌双全”之名,待人温文有礼,向来受乡邻夸赞。此案消息一出,杭州城内的百姓们不免议论纷纷,大多不信如此温婉良丽的一位才女竟会看上一个粗鄙猥琐的汪鑫。然而,当时的杭州知府吴文龙已不幸身故,杭州府同知卢虚舟又得过且过终日不闻政事。整一座杭州府衙,便几乎是汪再兴一手遮天。既然是汪通判亲自审结的“铁案”,又有何人敢于置喙?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只消再过一日,等待徐有容的,将是脖子上挨上一刀,身首异处,且死后还要留下污名的一个结局,而且,纵然徐有容认罪赴死,她大姐徐有仪和四妹徐有思,也未必还能活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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