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初一、巳时、杭州府衙内院、庆元居】
「你真的见过王大爷?他……他还活着么?」徐恪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颤抖着出口,听闻徐有容之言,王大爷似乎尚在人间,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一旦知晓王大爷或许还活在人世的消息,徐恪的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激动到不能自已。
「我……我也不敢确定……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王大爷……」见徐恪神情如此激动,徐有容略略一愣,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挠了挠头,仔细思量了一会,脸上却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姑娘……」徐恪焦急道:「你再好好想想,你见过的那个人,他到底是不是王大爷?」
「看背影很象,不过,我那时也只是匆匆一瞥,是以……」徐有容又怯怯地望了徐恪一眼,犹豫道:「是以我还是不能断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王大爷。」
「咳!……」徐恪重新靠回床沿,脸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暗自心道,王大爷被那洪文堂害死,这几乎是满城皆知的事,人死岂能复生,这位徐姑娘所见之人,多半就是个与王大爷身形极为相似之人罢了。不过,徐恪仍不死心,又接着问道:「徐姑娘,你是何时,又在何地见过的那个……与王大爷很象的人?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徐有容忙回道:「有一次我同我阿爹去楼外楼吃饭,见一个厨子从我们桌子前走过,看那人背影,总觉得就是王大爷……」
「你只是见了他的背影?」徐恪顿时摇头道:「姑娘,你怎可仅凭一人的背影,就能断定他就是王大爷?」
见徐恪如此说话,徐有容知他不信,只得点头道:「徐大人所言有理,当时我也只是匆匆一瞥,见那人背影与王大爷十分想象,如今想来,那一个人……也未必……未必就是王大爷呢!」
徐恪闻言,又复长叹了一声,暗道王大爷本已是风烛残年,经历洪文堂如此酷刑,心中又气又急,哪里还有活命之理?而且我还亲自去过王大爷坟前祭拜,人死犹如灯灭,岂有重燃之机?眼前这位姑娘,不过恍惚间认错人而已,可笑我竟还盼望着王大爷父女两依然活在人间,咳!此事如何还有可能?!
于是,徐恪朝徐有容挥了挥手,徐有容敛衽拜别,双方这一次会面,便就此结束。待得徐有容离去之后,徐恪倚在床头,呆呆看着窗外秋景,回想前事,心头莫名地又涌起了一股惆怅……
「无病老弟,人都走了,还在想着她呢!」徐恪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阵沙哑又苍老的笑声,眼前随之便冒出了一个手短足短、身高不足四尺的白胡子老者。不用说,正是那「半解书仙」舒恨天走了进来。他见徐恪面朝窗外如此出神观望,还以为徐恪是难以忘怀徐有容那清纯貌美的模样,于是便忍不住出言揶揄道。
「哪……哪里是想她呀!……我只是……」徐恪不禁面色一红,忙转开话题,问道:「书仙老哥,徐有容一案既已审结,不知现如今府衙上下,对钦差大人的判决是何反应?」
「当然是拍手称快、一片叫好啊!」舒恨天笑道:「汪再兴那厮,盘踞杭州府不下十年,坏事怕是做得不少,又岂止徐有容一件案子?如今,此案的主谋汪文馨即将被开刀问斩,汪再兴又被扔进大牢内受苦,听闻钦差大人如此清正廉明,这杭州府上下,哪一个不是竖起大拇指,大声叫好呀!」
徐恪点了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如此……甚好!」
「你也别「如此如此」的了,快来看看,本书仙大人,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舒恨天指了指门外,朝徐恪不无得意道。
「哦,书仙老哥还会给我礼物?」徐恪闻声,朝门外看去。
只见舒恨天朝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早有
两名卫卒,推了一辆木制轮椅车进来。那木轮椅制作得十分精巧,椅子两旁装有两个大圆轮,推动起来十分灵便,竟无半分异响,一眼看去,轮椅木色深褐,木质圆润,选用的是上好的紫檀,不用猜也能想到,舒恨天为了制作这辆轮椅车,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
徐恪见了这辆轮椅车,心下立时不胜之喜,他忙问道:「老哥,这辆轮椅车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我让城北木匠老张,为你量身定做的……」舒恨天手捋长髯,不无得意道:「先前那几日,本书仙大人见你终日躺卧于床,总是闷闷不乐,这灵机一动,便想到了为你做一辆木车,可以让你不用动脚,便能出门去四处逛逛……」说话间,舒恨天就将轮椅推到徐恪窗前,问道:「怎么样?有了这辆木轮椅车,今后你就不要再这么愁眉苦脸了吧?」
「太好啦!还是书仙老哥最懂我!快!我这就要坐车出门,在床上躺了这十几日,快憋死我了!」徐恪当即用力起身,在舒恨天的帮忙下,立时便坐到了轮椅之上。先前,舒恨天还担忧徐恪贸然离床,会不会牵动腿骨引发创痛,不想,徐恪自起身离床,到从容坐上了轮椅车,中间竟无半分痛楚不适之状,这倒是让这位自诩「当世书仙」的舒百户心下分外不解,此刻见徐恪动作如此松快自如,他险些以为对方腿伤早已尽愈。
「说起来,这其实是钦差大人的主意……」舒恨天推着徐恪出门之时,心下不敢贪功,还是将实情向徐恪一一禀告。
原来,钦差李秋一直记挂着徐恪的病情。见徐恪右腿骨碎,短时间内无法下床走动,钦差便命人四处打探,终于访到杭州城北有一位张姓木匠,祖辈皆是木工出身,一手木匠活更是为人称道。于是,李秋便让舒恨天亲自负责,依据徐恪的身高尺寸,找到木匠老张,为徐恪量身定制了这一辆木轮椅车。
徐恪听闻钦差李秋为自己的腿伤竟还如此上心,心中不禁大受感动,回想这一路上,若非李秋相助,自己兴许已性命不保,然自己此次千里南行,所担负的查案使命,却仍是毫无进展,一想到此,他又起了一份自责惭愧之心。
「钦差大人初到江南,既要整顿杭州官场,又要追缴朝廷盐税,可谓琐事繁巨、困难重重,他竟还要关心无病这点区区腿伤……咳!钦差大人的这一份恩情,可真叫无病不知该何以为报了!」徐恪坐在轮椅车上,望了望头顶那一份明媚的阳光,不禁感叹道。
舒恨天见了他这一副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之状,不由地大是摇头,心里头暗叹道,你跟老四在一起,今日受了她这许多好,来日你未必能吃得消啊!
「那你就对她来个「以身相许」喽!」舒恨天笑着道,笑声中不无揶揄之状。
「李大人堂堂一须眉男子,无病纵然有心,何以对他「以身相许」?」徐恪也笑着回应道,笑声中不免有着些许窘迫之状。
「闲话少说,现如今你已能出门,说吧,想去哪儿?今日本书仙大人少不得要做你一回贴身护法了!」.
「嗯……」徐恪略一沉吟,随之道:「去城南,黄家山坟场。」
「黄家山坟场?去那里作甚?你看死人还没看够?」
「我想去祭拜一下王大爷!」
「哦……那行!」
舒恨天推着徐恪的轮椅车出了杭州府衙,两人一路往南出了城,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来到了城南郊外的黄家山坟场。
这一座坟场,埋葬的大多是杭州城里的贫苦百姓,死者生前就过得甚是穷苦,死了之后,往往也是草草安葬,随意垒一个土包,坟前矗一块石碑或是木牌,就算了事。有些坟堆因年深日久无人祭拜,坟上已是荒草丛生,坟前的墓碑也已残破不堪。故而这一座坟场,荒冢与新坟交错而存,许多坟茔杂
乱堆积在一处,远远望去,便是一副破败凄凉之象。
徐恪到了黄家山坟场,已是正午时分,此时阳光虽盛,但见荒山之下,凌乱堆积着一座座坟冢,衰草茫茫、秋风瑟瑟,几只乌鸦停在柏树上,发出凄厉的叫喊,他心中亦不觉兴起了一股故人的愁思,回想往日王大爷父女与自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眼眸中已渐渐湿润……
徐恪手指坟场东南的方向,「往那边去看看,我记得王大爷的墓,就在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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