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白泽静默在山门前,大雨飘荡,山道苔色横斜,延伸向古刹门庭,但见逾越不知多久时光的菩萨石像慈目低眉,构成一副禅意画卷。
进入昆仑秘境以来争杀不可计数,遗迹之中尸骸相枕,怨气冲天。得入佛宗净土,忽见如此景象,令那身披大氅的少年恍惚间竟在心中生起莫名遁世之心。
此心一出,白泽只闻百鬼哀嚎。
顾盼之间,那哀嚎之声竟然出自己身,只见其身如海,沉灭各色怨鬼,有修行《龙象神魔功》以来淬体所杀之妖魔,只求精血淬体。
有得入江湖以来证道所杀之人,状若厉鬼。
白泽凝望山道尽头的菩萨,只觉双手遍布血污,腰间佩剑墨玉更是杀力浑浊,兀自血流。
“白泽,还我命来!!”
王冲、王兵、王泉三兄弟,杜明,小火神许鹏,曹冮,邓印河,肖敬。
邓印河甫一现身,白泽的脸色更显晦暗。
少年沉寂的回忆不可遏制地回到那一夜。
陇海郡城一战,叶秋不知和那诡谲黑袍达成什么约定,与白泽对饮之后离开废墟,白泽寂坐良久,鬼使神差地取出法器锦绣山河,以魙狱镇杀那把折扇里的死人,然后捞出邓印河残损不全的尸体。
白泽至今回想起邓印河的死状,仍旧心寒不已。
他曾猜测当初他的恶行,很有可能是心性受到魙狱的浸染。可这不能改变他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杀死邓印河这一事实。
借刀杀人之后,白泽又从邓印河的尸身上得到金光咒残篇,加以修习。
种种罪孽今日爆发,一时间竟让白泽心生恐惧。
冤鬼怒吼,在白泽周身涌现,状貌凄厉,哀嚎不止。
“吼!!——”
那些被白泽斩杀的魔兽、妖兽,得入昆仑秘境以来镇杀的森林霸主尽皆显形,围绕那志学少年疯狂嘶吼。
“你小子罪孽深重啊!”大红鸟眼见白泽神色晦暗,可他并未听闻鬼啸,也不曾见白泽百鬼缠身,幸灾乐祸道,“怎么,得见这庙宇圣贤,要被度化了?”
可紧接着,大红鸟突然觉得不对劲。
只见白泽闷哼一声,嘴角竟然渗出一丝血迹!
当此时,白泽已经被百鬼噬心,只见那道门少年身形岿然不动,可恶鬼在他躯体沉浮,已经在侵蚀他的本心!
大红鸟骂了一声,他还指望白泽带他逃脱这方囚笼,怎能坐视白泽出事,赶忙大喊:“小子,你着了魔相!固守本心,当得澄澈映照自在!!”
百鬼入侵白泽魂海,那少年脸色黑沉,可就在刹那之间,他听闻大红鸟厉声呼喊,黄金魂泉光芒四射,菩提子轰然一震,佛光俶忽荡灭百鬼恶魂!
“阿弥陀佛!”
菩提映照本心的一瞬,白泽仿佛听闻天人之语。
百鬼厉魂尽皆破灭,那身披大氅的少年“噔噔噔”倒退三步,吐出一口黑血,兀自捂住胸口,喘气不已,可面上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大红鸟见状,已知白泽脱离魔相,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讥讽道:“你小子当真是难堪大用!仅仅是看那石像一眼,便着了魔相,心性浅薄,难成大器!”
白泽闻言,并不辩驳。
“鸟爷我听闻,剑修需心怀大杀念,杀念越高,手中剑杀力越大。”大红鸟眼见白泽不搭理他,得理不饶人,继续道,“你如此心性,鸟爷我看你还是别练剑了,跟着那些秃子学念号吧,省得日后枉死他人剑下!”
“你这鸟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泽吐出那口黑血,只觉神清气爽,累日倦怠一扫而空,体内真气反而更进一步,暗结金丹虚影,连带中庭剑意湖泊和玄庭魂泉都大了一圈。
“剑修出剑,自然是杀念越强,剑之杀力越大。”白泽哂笑道,“可为此,剑修出最强的剑,就要斩至高的心魔,否则被剑反噬,反而会沦为剑鬼剑奴。”
“还有此等说法?”大红鸟诧异道,心里琢磨,莫非百年前遇到的那人族剑修确是在骗他不成?
难怪那一次没能成功逃离牢笼。
“如今我已斩灭心魔,当再入道一寸,修为精进,剑力也当又经一次磨砺,岂有心性浅薄之说?”白泽笑道,仰望那菩萨石像,“可惜我此番前来,未曾携带香烛,否则必也向菩萨进香,以表诚意。”
说罢,白泽沐雨上山歌咏道:
“凤鸟翩跹陟天行,遨游四海扬其名。
浮云风起难蔽日,此心不动是澄明!”
大红鸟听闻歌咏,心里惊讶不已,忍不住多看那面容奇骏的少年两眼,忍不住心道:“观此子骨龄,不过十余载。复尔观其气,却像是神山天人转生。看来这次是赌对了,这小子没准真能带我逃离这方世界的枷锁……”
浮云风起难蔽日,此心不动是澄明。
大红鸟仰望黑沉沉的天穹,无尽雨水滴落尘世,仿佛天神垂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天道,也合该被打碎了。
……
白泽拾级而上,不多时,已经将山道抛于身后,来到古刹门庭之外。
古刹凋残,在这凄风冷雨中更显落寞。
附近草木摧折,被雨水淋浇,早已不知生为何物,更不会在光阴不曾眷顾过的地方发枝复苏。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白泽心中无喜无悲,迈步走进古刹门院。
那一尊坐落在古刹庭院里的菩萨石像,近观更显庞大。莲花座古旧难掩落寞,菩萨盘坐,左手自然下垂,掌心朝天,右手拇指与中指相捏,宝相庄严肃穆,只是不见祂掌心玉净瓶,也不见指尖神柳。
白泽生性洒脱,并不拘泥佛道儒三家之争,自然跪拜菩萨圣像。
可大红鸟对此毫无敬畏之心,左右顾盼,心里对没有见到菩萨手中的两件神物颇为遗憾,骂道:“扑领母,哪个鳖孙抢在鸟爷前面抢走了宝贝?别教鸟爷看见,否则必也打断他的狗腿!”
“你这傻鸟,胆子倒是够大,在此净土妄语,不怕菩萨把你度了?”白泽笑道。
大红鸟眼睛一瞪,盯着白泽,不爽道:“你小子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度鸟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白泽在古刹中漫步游逛,本想找间屋舍避雨,可古刹破败程度实在超乎想象,只有廊檐堪能遮雨,却无法挡风。
“这雨还下个没完没了了。”大红鸟抖落浑身积雨,直接给白泽洗脸,“遗迹可是已经被那小娘皮打得沉入深渊,可别被大水淹了。”
白泽将大红鸟抓下肩膀,扔到一边,鼓舞真气,蒸干浑身湿气。
他不像大红鸟,羽毛不被雨水浸润,只流落表面。如今披着一身湿透的衣物,只觉浑身不舒服。得入廊檐,第一件事自然是蒸干浑身湿沉的水汽。
古刹荒寂,却更显清幽。
白泽耳闻雨声不止,心里透彻,不觉精神疲惫,沿着廊檐穿行起来,四处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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