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芷晴芳心一颤,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只见肖青旋神色雍容,眼中射出无比坚定的神色,正望着林晚荣深情微笑。这位肖小姐也不知是个什么出身,竟然有这般气度,不言不语便将天下女子比了下去,徐芷晴轻叹一声,拉住了她手。
林晚荣也不客气,拖住青旋小手急急往外奔去,这短短的几步桃花飞落,艳丽缤纷,落在两个女子的头上身上,仿佛她们变成了这桃园里的花神,美艳十分。
“莫要看了。”见他不断回头张望,青旋羞涩一笑,柔道:“看住前面的去路,莫叫徐姐姐摔了跤。”
“肖小姐说笑了。”徐小姐脸红微许,见肖青旋眼神清澈,也不知怎地,心里发虚,急急低下了头去。
出得园来,纷飞的细雨落在三人发髻上,一阵清凉的感觉。此处地处绝峰之上,寒气袭人,抬眼远眺,远处山水朦胧,虚无缥缈,更衬托的此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眺望远处风景,徐芷晴看的出了神,良久才叹道:“我在京城中过了这许多光阴,却不知道此处竟有如此美妙的仙山胜地。若是换了我,在这桃花源中,就算住上一辈子也无妨。”
“仙山倒是仙山,”林晚荣笑道:“不过却缺了许多人间温暖。叫我说,还是住在城中好,酒楼茶肆,艳舞小曲,鱼龙八卦,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叫你哭,叫你笑,那才是我们这些凡人的人间天堂。”
庸俗之极,徐小姐白他一眼,好好的一番兴致,叫他一句话给败坏了。肖青旋轻声叹道:“出世与入世,本就是一门大大的学问,有人喜欢凡俗,有人喜欢仙山,唯取道不同而已,终究是要殊途同归的。”
“还是我老婆聪明,一句话就能点穿人生百态。”林晚荣嘻嘻一笑,往山下看了一眼,只见远远的山脚下,散落着星星点点白色的帐篷。不用说,自然是杜修元带来的人马了。有大军压阵,林晚荣劲头更足,拉住肖小姐道:“下山,下山,快快下山,青旋,我来抱你!”
肖青旋脸如敷粉,小拳打他一下,悄声道:“勿要胡闹,叫徐姐姐看笑话。”
“哪是胡闹!”林晚荣正色道:“你现在是孕妇,此处山高路滑,若是一不小心扭伤了腰肢,那可就坏事了。不行,不行,一定要抱。”
肖青旋武功高强,哪里还需要他来搀扶,听他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好笑又感动。倒是徐芷晴熟知医理,白了他一眼道:“肖小姐五个月的身子,正是稳定期,多行几步路,益于胎儿。若教你抱上,一不小心摔着,那才是坏事。说你想占便宜便罢了,哪还找这么多理由。”
肖小姐粉脸一热,紧紧拉了拉他手,眼中满是温柔,林晚荣老脸何等之厚,被徐小姐揭穿也不以为意,打了个哈哈道:“是吗?徐小姐倒是熟悉得很,以后可以做个妇产科大夫。”
三人说话间脚步加快,林晚荣行在最前,转眼便到了李香君带二人上山来的岔路。见一路无人阻拦,林晚荣心思放下不少,拉住肖青旋正要拐过转角,肖小姐忽然停住脚步,细听半晌,神色一黯,淡淡道:“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什么来了?”林晚荣奇道。
肖青旋微微一笑,拉住林晚荣的手,随他走过转角。徐芷晴跟在二人身后,往前扫了一眼,顿时呆住了。只见前面岔路的空地处,早已齐聚了数百人之多,当先坐着的是数十位年过半百的儒生,看神态模样,都是胸有沟壑的饱学之士。众位学士身后,便都是些年轻的书生小姐,目光落在三人身上,羡慕、嫉妒、冷漠,各种神情兼而有之。瞧这队形阵仗,早已在此处等待多时了。
“肖小姐,这是——”徐芷晴犹豫了一下道。
肖青旋摇头苦笑,叹道:“这些都是我圣坊的精英。坐在前面的,乃是圣坊的教习们,皆是文宗的大儒,声名冠天下,比令尊也差不了几分,姐姐应该听过他们的名头。武英殿大学士、养斋居士严讷,升安居士杨慎,滇中沈石田,玄真道士宋景濂,沧溟先生李攀龙,中溪居士李元阳——”
徐芷晴听得大骇,这些名头何止她听过,放在当世的任何一个读书人,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几人皆是当世大儒,论起声名,不弱徐渭多少,更有几人还是徐渭的前辈。这些人竟然是“玉德仙坊”的教习,难怪“玉德仙坊”能够有如此的声名。他们齐聚于此,林三能撑得住吗?
“怎么了?这几个人很有名吗?”林晚荣笑着道:“什么羊肾元阳的,我一个也不认识。”
连这几人都没听过,难道他的学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徐芷晴无奈白他一眼,轻声道:“这些都是与我爹爹齐名的学士,任何一个都是难以见到,没想到今日竟是一下遇到这么多,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轻心个屁,老子大炮在山下驾着,谁拦我轰谁。他哼了一声,拍拍青旋的小手,打了个哈哈,大声道:“哇,好多人啊,大家是在此开大会么?”
当前一人须发皆白,一身灰袍子,抚着长须,望着他威严一喝道:“汝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圣坊山门?”
“你又是何人?为何擅自向我问话?”林晚荣眉毛一扬,大声笑道。
这样回话的,遇到还是头一次,那老头子一愣,傲然道:“吾乃前朝文华殿大学士、滇中沈石田。你又是何人?”
徐芷晴见林三真的不识此人,急忙拉拉他袖子。急声道:“这位沈先生,是先皇在世时的老臣,比我爹爹还要高上一辈。”
前朝老臣?那不就是退了休地?林晚荣笑道:“吾乃金陵府萧家大院家丁第一号、快感炮神林三是也。”
沈石田摇了摇头,眼前这快感炮神嬉皮笑脸、心浮气躁,实在有辱斯文。他哼了一声:“好个油嘴滑舌的小东西,竟敢在我面前耍弄嘴皮子。今日你交代得好便罢,交代不好。我便禀明院主,治你擅闯圣坊之罪。”
林晚荣哈哈大笑道:“擅闯圣坊?好大的罪名那!便凭你所谓的圣坊,也敢私立刑罚,治我罪名,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莫非走到了异国他乡不成?”
沈石田傲然道:“非是我等自立刑罚,乃是圣祖皇帝曾赐我圣坊‘与天齐’之名,你擅闯圣坊就是扰天,我治你罪名有何不可?”
徐芷晴听得黯然摇头。姜果然是老的辣,搬出圣祖皇帝的训示,治你“扰天”罪名,即便是当今皇帝亲来,也不敢说个不字。她心里有些担心,急忙抬起头来,正要说话,肖青旋缓缓摇头,柔声道:“徐姐姐,相信夫君。这世界上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好一个‘与天齐’,”林晚荣冷冷一笑:“这位沈老爷子,不才请问一句,我大华的天是谁?”
沈石田抱拳道:“大华之天。当然是当今陛下,万乘之尊,号称天子。”
“好极,好极!”林晚荣拍掌一笑:“你治我扰天之罪,便是以圣坊为天,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沈石田道:“我圣坊‘与天齐’,你擅闯圣坊,自然是扰天了。”
林晚荣猛地脸色一变,大声道:“好你个沈石田,竟然意图造反?!来啊,将他拿下了。”
沈石田面色急变,脸色苍白,指着林晚荣道:“你,你信口雌黄!我待皇上之忠心,天地可鉴!”
“好一个‘天地可鉴’,不知道沈老爷子你说的天,是指哪一个天呢?”林晚荣嘴角含笑,不温不火道。
“这——”沈石田嗫嚅一阵,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思索半天强硬道:“二者都有,两者都为天。”
林晚荣放声大笑,声音穿金碎石,忽地猛然停住,单手一指大喝道:“好你个沈石田,亏你饱读圣贤之书,竟然自诩圣坊为天。正所谓‘国无二主,民无两天’,你以圣坊为天,置我大华皇帝,置我大华子民于何地?你这不臣之心,当真是昭然若揭啊。”
沈石田脸色大变,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贼眉鼠眼的黄毛小儿竟然口如巧簧,把一个谋反的大帽子稳稳当当的扣下来。只恨自己一时大意,竟然让他拿住了把柄。
“你看,这是什么——”林晚荣猛然摸出怀里的御赐金牌,微微冷笑着。沈石田是前朝老臣,自然认得这玩意儿,心里一个激灵,堪堪退了两步,指着他道:“是,是皇上派你来的?”
这老家伙见了御赐金牌竟然不下跪,林晚荣心中恼怒,冷冷一哼:“难道还是你请我来的不成?皇上说了,这山上有些人,竟然借圣祖皇帝余荫,不知好恶,自诩自大,视天下子民如无物,特嘱我来惩戒一番。沈老先生,你既是如此的忠心爱戴你这圣坊之天,说不得,只有从你开刀了。”
皇家忌讳,本来沈石田这种数朝老臣不是不知道,只是大华历代皇帝隐忍不发,才让圣坊成了气候,沈石田也未以为意,没想到今天却阴沟里翻了船。不管这位钦差是真是假,只凭他敢说这一番话,就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或许真是皇帝派来的也未尝可知。
沈石田越想越害怕,面色苍白,瘫软的坐在椅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旁边一人摇头一哼,站起身来,大声道:“就算你是钦差又如何?我圣坊有圣祖皇帝亲笔题词的‘与天齐’,见者无不敬仰叩拜,天子亲来也要叩首。”
“这位仁兄贵姓啊?”林晚荣笑嘻嘻问道。站起来这人,年纪比沈石田小上几岁,却也是年过半百了。
那人哼道:“无知小辈,吾号沧溟!”
徐芷晴忙道:“这位是沧溟先生李攀龙,字画造诣不弱于我爹爹,连皇上也要千金求其一画,众生中威望极高。”
“哦,”林晚荣长长感慨了一声,抱拳道:“原来是李兄啊。怎么,李兄不去卖字画,躲到这圣坊里教书来了?”
李攀龙恼怒道:“谁与你称兄道弟?‘与天齐’三字,乃是圣祖皇帝亲题,当朝天子也要恭恭敬敬谒见,谁也否认不得。叶兄敬天,敬的是皇上这重天,更是圣祖皇帝这重天,说你扰天就是扰天,有何过错?”
妈的,这家伙果然不愧是搞书画的,竟然搞出了个两重天来,老子只做过冰火,其他的两重天没兴趣领教。林晚荣拉住徐芷晴悄声问道:“都说太祖皇帝题了那三个字,你见过没有?”
徐芷晴一愣,摇摇头道:“大华立朝几百年了,圣祖皇帝的题字,我哪里看得见?别说是我,就连我爹爹也没见着过。”
“青旋,你见过没有?”林晚荣小声道。
肖青旋摇摇头:“圣先祖题字,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
“这样说来,就是大家都没看到过那三个字了?”林晚荣得意一笑:“不会是弄得假的吧?这年头,假的比真的多!”
徐芷晴白他一眼:“若是假的。皇上能不严查?只是太祖皇帝题字过去多年,大家都不知道存放在哪里而已。”
“管他真的假的,只要他们拿不出来,那就是假的。”林晚荣眉开眼笑,站起身来,指着李攀龙道:“李兄,你说圣祖皇帝亲题‘与天齐’三字,可有此事?”
李攀龙大笑道:“此等佳话,流传百年,妇孺皆知,唯独你却连此事都不知,此等人物也敢来扰我圣坊山门,可笑可笑,荒唐荒唐。”
“哇哈哈哈——”林晚荣仰天大笑,先从气势上压倒李攀龙。旋即停住笑声,不慌不忙道:“不是没听过,是没见过。马王爷有三只眼,你信不信?嘿嘿,坊间传说而已,相信则有,不信则无。小弟我一向治学严谨,勤学好问,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相信的。既然你说有圣祖皇帝的题字,那便拿出来让我们这些后生晚辈瞻仰一下吧,也好解解我们慕孺之情。”
“这个——”李攀龙愣了一愣,旋即脸色一变,哼道:“圣祖御赐之物,哪是你这后生晚辈想见就见的,我说有,就是有!”
见这姓李的一副色厉内荏地样子,林晚荣心中笃定,哈哈笑道:“小弟治学严谨,既是你拿不出来,那我就认为是没有了。圣祖皇帝既然没有赐‘与天齐’三字,那你们便是欺君罔上了——”
“住口——”李攀龙怒道:“若是我拿出了这题字,便定你一个目无王法的罪名!”
目无王法?林晚荣微微一笑,老子手上有御赐金牌,你就算拿出太祖皇帝的金印,也是他们祖孙两个打架,与我何干?他双手一摊,嘻嘻笑道:“目无王法?这个罪名很大,我好怕哦。”
李攀龙脸上扬起一抹胜利的笑意,嘿嘿道:“林三,你便只有这个本事么?你在金陵赛诗斗联的本事哪儿去了?我今日便让你见识一番。”
林晚荣一惊道:“你认识我?”
李攀龙冷冷一笑:“你在金陵欺辱的梅砚秋,便是我再传弟子。早听说你言辞犀利,今日本人特设此局,诱你入套。太祖皇帝亲笔御题,悬挂在玉德仙坊院主密室之中,我已命人去请院主,太祖皇帝手迹将再现真身,看是你治我,还是我治你!”
“不——会吧!”林晚荣跳了一步,脸上神色大吃一惊:“你们真的藏有这副题字?哇,都几百年了,难道还没有化为灰烬?李兄,李兄,借一步说话,方才之事其实是一场误会,我是来找你买字画的,我出十文钱,买你一副画,你再赠送一幅字吧——”
李攀龙长袖微拂,怒声道:“今日之事,绝无善了,我要替砚秋一雪前耻。”
肖青旋拉住林晚荣,柔声道:“林郎,你可有把握?”
“本来把握不大,若你肯亲我一下,那就有十成了。”林晚荣嘻嘻笑道。
肖小姐粉脸晕红,嗔道:“没个正经,莫要教坏了我们孩儿。”
远处飞速本来两个童子,手里捧着一副画轴,看那圈木和纸张颜色,年代颇为久远了。
李攀龙面带得色,对那画轴恭敬一叩首,便小心翼翼的将那画轴打了开来。
这可是开国太祖的亲笔题字,珍藏好几百年的宝物,众人秉住呼吸,目光齐聚在画卷上。卷轴缓缓打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与天齐”映入眼帘,“玉德仙坊”中人顿时发出一阵齐声欢腾。
“慢来,慢来——”林晚荣走到李攀龙身边,笑道:“刚才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李兄,让我好好欣赏欣赏吧。”
李攀龙傲然点头,林晚荣一手捉住画卷,颠来覆去仔细欣赏,李攀龙等的焦急难耐,大声道:“欣赏完没有?你还有何话说?”
林晚荣嘻嘻笑道:“欣赏完了,太祖真迹,果然非同反响,李兄你学问大,你念念,这三个是什么字啊?”
李攀龙咬牙哼了一声,大声道:“与——天——齐——”
“不会吧?”林晚荣倒退了几步,大声道:“李兄,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连这几个字都不认识?还是我来教你吧,这三个字是——与——夫——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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