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斩杀义亘的这一招,可谓是技惊四座。
除了屋外的庆次郎运气不好没瞧见,其余三人可都看得真真儿的。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以双谐的武艺,他俩肯定算是内行了,因此,这一刀,直接改变了他们对武藏那“不过如此”的第一印象。
诚然,武藏无论身体能力还是内力的质量都不算多惊人,至少在这两项硬指标上,他是不如中原武林的很多一流高手的,但他这一式左手小太刀的居合斩,中原的一流高手们却未必有几个能抵挡。
也就是说,哪怕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义亘,而是一位中原的掌门级高手,结果也很可能是相同的。
这种无法被预估和量化的爆发式战力,即“武技”与“武器”结合所放出的“必杀技”,应该就是这些日本武林中的强者们所探索出的变强之道。
说得通俗点,就是这个宇宙的日本武林和中原武林两边点的科技树很不一样……
中原武林,重视的是内功修为,在绝大多数中原武者的眼里,上乘的内功远比上乘的招式有价值,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共识、乃至常识。
这个观点显然也是有其道理的。
首先,内力对身体的各项基础能力以及各种招式都有加成;在一对一、大家都没负伤,也不存在偷袭的情况下,内力强的一方,就是明显占优的一方,这就类似于格斗比赛中的跨量级对决,而且内力导致的量级差距远比体重可怕,这不仅仅是攻防更高,甚至连速度、反应、恢复力也都更快,是一种全方面的压制……当内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招式甚至可能完全失去意义。
其次,招式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些固定动作的变化组合,是“可见”的;你的招式再精妙,如果在人前用得多了,也可能被偷学走,尤其是那些内功高深、或者武学天分较高的人,很多招式他们看一遍就能用出个七七八八了。
但是,运行内力的方法,却是肉眼看不见的,很难被偷学。
就是因为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发展,很多中原武学,即便是招式的部分,也被设计成“必须在一套配套的内力下运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中原武林,比起打打杀杀,还讲究一个人情世故。
什么叫点到为止?哪个叫以和为贵?
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九成九的根源是利益之争,若能活着把纠纷解决了,谁愿意动不动就搏命啊?
比如我俩都是名门正派,现在起了点矛盾,那该咋办?
咱们也跟那些牛逼哄哄日本武士似的,只是在街上面对面撞一肩膀,就双双回头怒目对视,互相弹舌骂对方几声混蛋,接着抽刀就砍,数秒后一人倒下,另一人潇洒地扬长而去?
那~哪儿行啊?
咱中原武林的侠士,肯定是先各自出个三成功力,彼此试探一波,让双方心里都对对手的实力有个数,然后就报,你师父是谁,我门派在哪儿……接着再根据大家的实力和背后的势力,重新商量一下眼前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利益怎么分配,最后占了便宜的那方就给对面一个台阶下——刚才都是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你给我一个面子,我交你这个朋友,日后大家就是兄弟。
这才是在江湖上能长久立足的人的日常啊。
你说你不练相……不练内功行吗?没点内力你连跟人上台面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啊。
但是,日本武林就不是这样的了。
由于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的不同,这边纯武术门派规模根本发展不起来,而习武之人大多数的终极目标其实是由武入仕。
“武士阶级”这个香饽饽的诱惑力对他们来说太大了,要比喻的话就相当于考中了“世袭公务员”。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了,这听着也不算啥人生巅峰吧?
害,那是因为你生活的时代不一样,你的选择更多样,你可能有机会过得比公务员更好。
可在经济并不发达、时局也不稳定的古代日本,成为“武士阶级”基本相当于直接解决了一个人乃至其后代可以实现的最高社会阶级提升,他们那些出身平民阶层的武者,并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因此,日本武林中的武学,逐渐发展成了注重在短时间内决出生死的“必杀技”的路子,毕竟在战场上你没有什么条件和一个对手缠斗太久,迅速斩敌然后移动才是上策……
这也导致了,这里的武者们“手上过”的倾向都比较重。
很多道场,动不动就被踢馆的杀得灭门,同门之间有时候拿木刀对练都能打出伤残;在外行走的浪人、或者已出师的武者,也都是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容易出人命;武者们的“决斗”,也鲜有点到为止的,大多都要见生死。
在这里,只有斩敌、获胜的数量,能证明一名武者的价值。
而走这种“必杀技”流的人,的确是不需要太高明、太复杂的内力,他所学的呼吸法门只要能支持他使出自己的那些武技,并且让他的体能在战场上具备一定续航能力就成了。
眼前的宫本武藏,便展示了在这种武学概念下,武者所能发挥出的可能性。
他的这次表现,也让双谐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在此开了眼界,早早明白了不能用评断中原武者的角度去揣测这边武者的强弱,减小了今后因大意而翻车的概率。
而正在双谐身旁的德丸,这会儿也是惊呆了。
由于实力不济,德丸并不能看出武藏这“二天一流”的奥妙之处,不过也正因为他看不出,他才越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并对自己刚才的盲目自信感到后怕。
“宫……宫本先生……”数秒后,德丸用颤抖的声音开口念道,其语气都变得恭敬了,“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武藏站着没动,头也没转,只是其眼珠子朝着德丸所在的方向移了半分,“你也想试试?”
“不……”德丸赶紧摆手,“在下……自叹不如。”
“试什么试啊?”孙亦谐见武藏这波装逼装得有点停不下来,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赶紧加入了对话,劝道,“这不已经死一个了吗?外面那个也躺了,那正好,咱们对一套说辞,把他俩当凶手交出去不就完了?还打个毛?”
武藏闻言,看向孙亦谐:“你就不在乎谁是真凶吗?”
“废话,你在乎啊?”孙亦谐反问了一句,顿了顿,接道,“再说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明白,凶手要么就是用了一个不会被怀疑的身份下的手,要么就是半夜从外面潜入进来杀人,杀完就跑了,根本没有住店的记录……怎么可能会有人带着兵器或者明确表明自己是武者的身份入住,然后用明显是武艺高强之人才能用的手法去杀个人,杀完还留着不走,等着被查呢?”
他这话呀,表面是说给武藏听,其实是说给早就被他们发现的、躲在天花板上的熊谷听的。
这就相当于,给了熊谷两个选择——你要么就拿眼下这俩已死的和尚当凶手,让我们其他人帮你一起编个说得过去的故事,这样你也算有了多名“人证”,交差足够了;要么你就接着查,花个几天几夜把全旅馆的所有人查个底朝天,但也未必能锁定凶手,且大概率凶手也确实不在旅馆里,早已经跑了。
这笔账,熊谷之前在心里也已经盘算过大半,对于后一种选择的可能性是清楚的,所以他这回也没多考虑,很快就决定接受孙亦谐暗示的第一种交差方法。
长话短说,这天午时未到,众人就统一了口径,把竹田仓之介被杀一事推在了那两个一向宗的和尚身上。
按他们的“供词”,这俩和尚在“熊谷大人周密的安排和众人的配合”之下,很快就于谈话中露出马脚,并企图通过暴力反抗来脱身,结果被英明神武的熊谷大人率领众位热心的江湖好汉协力拿下。
后续熊谷怎么去交代的,他们就不管了,这也是熊谷能向上交出的最好的一种结果了,甚至可能比找到真凶更加好。
此桉了结后,这几位武者便都在熊谷的授意下匆匆离开了川棚庄,以防已经尘埃落定的铁桉又节外生枝。
那出了旅馆的宫本武藏,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岩流岛,会他那决斗的对手;此战他虽然迟到了,不过却也因此打乱了对手的心态,反而取得了优势,轻松打赢了这场让他声名大噪的巅峰对决。
德丸则是因为受到了很大冲击,顿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于是决定去远方游历、重新修炼;到后文书,这货还会出现在中原武林的某场比武大赛上,当然那是后话了。
至于孙黄二人和庆次郎,则是踏上了继续东行的旅程。
值得一提的是,临走之前,黄东来特意去看了看义亘和幸亘这俩和尚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突然自行暴毙。
结果,黄东来在幸亘的后嵴椎上,找到了一排像钉子一样、且具有一定磁力的东西,这些“磁钉”深深地嵌在幸亘的嵴椎骨上,看周围那些皮肉生长的状态,便可推测出他应该在身材还没那么高大的少年时期就已经被嵌入这些东西了……
而在义亘的身上,他们也找到了类似的物品,不过不是钉子,而是一个个圆形的小磁环,这些磁环共有十个,像戒指一样套在义亘的十根脚趾上,且每一个磁环的表面,都刻有奇怪的文字。
这义亘的脚趾,也与常人不同,显得特别修长、且间距很大,看起来他是经过常年训练,让脚趾变得异常灵活,目测他可以悄悄在鞋袜中用脚趾做出不逊于手指的精密动作。
黄东来看到了那些磁环后便推测:幸亘背上的磁钉钉体上应该也有类似的文字,平日里义亘就是通过暗中动脚趾来影响或者说控制幸亘的,而这幸亘可能早就是个“活死人”了,所以一旦失去了控制直接就会变成尸体。
可惜,由于他们查看时,幸亘已经被定性为“犯人”,其尸体已被监管,所以他们并不能破坏其身体、拔出钉子来检查;他们最多也就是脱掉义亘的鞋袜来检查的样子……
但可以肯定是,这俩一向宗的和尚,或者说“自称是一向宗”的和尚,他们身上的古怪远不止如此,或许他们不是杀死竹田仓之介的真凶,但也绝对有牵涉到其他的事件之中。
双谐在川棚庄和这两人的交集,也许已经为日后的某些麻烦埋下了伏笔。
那么,话说回来了,眼下这桉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呢?
列位也别着急,因为双谐在下一站,就会遇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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