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伤骨头,只是肿的厉害,微臣开些消肿化瘀的药,湿敷于脚上,仔细将养着,不出半月便可痊愈。眼下要紧的是退烧……”
声音断断续续飘进风临的耳朵,越来越沉,她隐约觉得自己行走于一条漆黑的路,再一睁眼,又回到了凤鸾宫前。
淅淅沥沥的声音,砸在她的心房,将她带回了五年前的那场雨中。
那年,武皇怀二皇子风依云,临盆在即。
临近午时,皇夫被人唤走,风临乖乖在殿中等姐姐放课回来,一起用膳。
一日,两日,三日。
皇子降生的喜讯早已传遍宫中,可皇夫还是没有回来。这三日风继没有去上课,老实呆在宫里等着,越等越着急。
别说是皇夫了,便是皇子降生,也只是听宫人们传的,那边没有派一个人来栖梧宫告知。就像是有意忽略了这里。
父亲不归,母亲没信,老师也见不到,风继有些慌张,又不敢留妹妹一人在宫中。这几日风临已哭了六七回,若她再走了,只怕妹妹要吓坏了。思来想去,风继索性把她抱着一起去。
小小的人儿抱着风临,一路往凤鸾宫跑,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凤鸾宫门口,满怀期待踏入门去。结果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瞬间变得冰凉。
满地熏人的香灰,缭绕的烟雾,皇太夫端坐于廊下,手里慢慢拨弄着佛珠,时不时品一口茶。
在满宫恼人的香气里,一个虚弱,佝偻的身影跪在房前。那背影如同一张薄纸,一阵小小的风都吹得他摇摆不定。苍白的手死死撑在眼前的地砖,无力支撑着几乎趴在地上的身躯。
“父亲……?”
听到稚声呼唤,那背影明显一颤,微微回过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直直撞进二人眼中。
皇夫嘴唇咬的一塌糊涂,黑红的血干涸在唇边,唇上满是狰狞的牙印,这是他支撑不住时咬的。两只眼下蓄着浓厚的黑晕,面色惨白,连着指尖都没有血色。
他被皇太夫扣在凤鸾宫,足足跪了三天四夜,中间只喝了一点点水。两条腿已然失去了知觉,全靠手强撑着不倒。
听到呼唤,他转过头去,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已饿的头晕,眼前时不时发黑,如何能看清呢?只能靠声音勉强分辨,知道女儿来了。
她们怎么来了?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会被吓到的。皇夫使劲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张开嘴想安慰两人,声音却嘶哑得可怕:“继儿……你……你先领着妹妹回去……这没什么事……”
那声音如同摩擦地砖的干树枝,惊得风临眼圈一红,小声道:“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没……事……快回去。”
风继道:“您不能和我们回去吗?您、您现在需要休息,跟我们回去吧!”
廊下的皇太夫轻轻一笑,也不言语,盯着皇夫。
皇夫自然听见了这意味深长的笑,道:“听话,快回去。你母皇还没醒,父亲不能回去。”
“可是……”
眼前黑得厉害,他撑着的两只手臂抖若筛糠。皇夫深吸一口气,对着嘴唇又是狠狠一口,剧烈的疼痛唤醒了他一点神志,勉强让他还能再撑一会儿。
“听话,快回去。”
两个小人儿就站在凤鸾宫门口,一步也不挪动。可皇夫背对着她们,也没有看到。
风临小小年纪,见父亲如此模样早就含着眼泪,小手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襟。风继抿嘴不语,抱紧了她,就这样站了一会儿。
殿内终于走出一个人,道:“回皇太夫殿下,陛下醒了!”
“好。”皇太夫起身进殿,没有理会院内这父女三人。皇夫本想进殿,奈何身体实在是虚弱,竟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太夫终于从殿中走了出来,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皇夫微微一笑,道:“陛下口谕,将二皇子赐予王嘉士抚养。”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砸在皇夫脸上,他一下子便支撑不住,晃悠着栽在地上,一旁的文雁赶忙将他扶起,正欲说些什么,皇夫抬起手拦住了他,对皇太夫道:“父君,这孩子,是陛下与臣的孩子,在生育之前,陛下便允了臣抚养,怎会把他……”
“你已有两位亲生皇女,还不知足么?”
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咽喉。
似乎真的被呛到了,他剧烈咳了许久,语无伦次:“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陛下先前允诺的……”
皇太夫有些不耐烦:“你若不信,进殿一问便知。”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再爬起来,文雁几人连忙扶住他,将他挪到了殿中。
武皇坐在床上静静发呆,听闻脚步声虚浮,一抬眼看到来者,也不禁一惊,这幅模样,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皇夫走到榻前,推开扶他的手,扑通跪到地上,剧烈的撞击震得武皇心中一阵闷痛,可皇夫却表情不改,眉头也没皱一下,只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跪在那,身形踉跄,如同一朵破败的花。
他几乎用尽了气力,从胸内拽出一句话,那沙哑的话音一字一句刮着武皇的耳:“陛下,为什么?”
“南玉……朕觉得父君说的也有些道理,眼下时局不稳,正是用人之际,西疆动乱频发,熟悉的西域也只有王家,用一个孩子来换王家死心塌地,不是……不是很合算吗……”
似乎是心虚,又或是愧疚,武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调越来越小,到最后几字细若蚊吟。可皇夫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还保持着那副表情,黝黑的眼如同两口深井。
会发怒的吧?会焦躁的吧?破口大骂还是声嘶力竭?武皇慢慢合上眼,不再看他,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可她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指责,而等来了平静的一句话。
“臣明白了。”
她猛然睁眼望向他,看着他由别人搀扶着起身,对自己说:“陛下已醒,容臣回殿更衣,晚些再来伺候。”
皇夫踉跄出殿,扶住一旁的柱子,突然一笑:“哈哈……我原以为,我们的孩子,会不同一些。”
“文雁,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我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他迈下台阶,费力走到武皇看不到的地方后,才松懈了自己紧绷的神经。
风继抱着风临,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如风中落叶,直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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