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武皇只是抬手甩了甩袖上飞溅的药汁,全然没有一丝被打动的痕迹。那神情像是黄雀静静看着眼前的螳螂挥舞并不锋利的双臂,有趣吗?有趣。可黄雀会对螳螂有怜悯吗?
她微笑着理好衣衫,打量眼前狼狈不堪的皇太夫,语调轻柔:“父亲,不是朕不肯,而是朕做不到。”
“六妹她,三月前便死在边关了。”
皇太夫如雷灌顶,不过片刻,便身躯战栗,一口浊血从喉头喷涌而出。他双目猩红,不住地呕血,狰狞道:“你……你……!本宫不信!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本宫不信!你定然是在骗……”
武皇没接话,从袖中掏出一块用白绢包好的东西,轻轻拉起皇太夫的手,将此物置于他掌心。
皇太夫死死盯着手中的东西,巨大的恐惧使他的手不住颤抖。他的动作迟缓,一下一下,终于还是拆开了。
白绢中包的是一个被血浸透的锦囊,已经发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皇太夫一望便知,两行老泪戚然涕下。
这锦囊里装着的,是年初皇太夫亲自求来的平安符,亲手放进一针一针绣好的锦囊中,送与远在天边的女儿的。
礼王珍视此物,日日戴在胸前,从不离身。
皇太夫死死盯着那已变成乌红色的锦囊,惨然一笑:“你最终还是下手了。”
武皇淡淡道:“天灾非人力可改。”
“哈哈,天灾……”皇太夫嘴边的血越来越多,“你就是天,你想要降祸,谁拦得住呢?三个月……一点风声也没走。你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吧?”
武皇不答。
皇太夫倚在墙上,悲戚道:“风朝云,你做事太狠辣,无论亲疏,一概不留……手足之情,养育之恩也全然不顾。如此行事,冷心冷情,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武皇突然笑出了声,她道:“想不到弥留之际,皇太夫还是说些幼稚可笑的话。这辈子撒谎太多,临了自己也信了?”
“您可还记得迎光君?”
“你……”皇太夫猛然睁大了眼。
武皇起身,笑道:“什么养育之恩,手足之情?
朕自踏入东宫起,这世上便只有两种人:盟友,和政敌!不是友,便是敌。友要拉拢,敌要抹杀。正因如此行事,朕当年才能稳坐东宫,穿上这身龙袍。”
“养育之恩?你当年收养朕,也不过是在成势的五王中选了胜算最大的那个,你选的不是孩子,是盟友,一个可以保住你荣华,振兴你吕家的盟友。何必说得如此高尚?”
微微一顿,她俯身对皇太夫笑道:“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你与朕这种合作关系,早就终止了。此后你再越界,便是敌。”
“六妹是母亲唯一的嫡女,自小便备受宠爱,母亲当年如何想,朕不是不知。留她一命是朕开恩,可父亲你却不领情,整日想些不该想的。朕要如何留她?”
皇太夫面色青紫,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武皇直起身,笑道:“朕实话告诉您,不光是六妹,连同吕氏一族,朕都要扫清。朕要给继儿留一个干净的朝堂,让她无拘束地一展抱负。你们,全都是阻碍啊。”
“你……你……”皇太夫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终于眼白上翻,一头栽倒在床上。他目光涣散,嘴角乌红一片,气若游丝唤着女儿的名字:“阿季……阿……季……阿……”
声音消散,最后那一口浊气也从口鼻散尽。
皇太夫瞪着漆黑的双眼,张着嘴,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浸血的锦囊,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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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垂眸看着他,伸手合上皇太夫的双眼。而后缓缓走到椅前坐下。
她仰着头,对着殿顶,目光却看向更远的地方。
她微微张嘴,声音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爹,您看到了吗?”
孤寂的话音回荡殿中,化成一句空荡荡的问句。
天边太远,不会传来回答。
风临等人接到通知便赶来了慈安宫,不多时各宫人陆续到齐。皇子女里除风依云受伤不能行走外,都到齐了静候殿外。
比起风临复杂的脸色,风继看上去倒平静许多,只是也收起平日里那温和的笑容。这个场合也的确不适合面带笑意。
众人在殿外候了许久,殿门终于打开,武皇缓缓踱步而出,站在殿前扫视了一圈人群,脸上的神情很微妙,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悲伤,只是沉着面色,开口宣布:“皇太夫,崩。”
“刘育昌,去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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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三年七月,皇太夫吕氏崩。
帝甚悲,厚葬之,与武和帝合葬昭陵。
同年七月,礼王悲痛过甚,于回京途中突发急病,暴毙。帝闻此噩耗大惊,罢朝三日,以示失亲之痛。
朝野内外无不称赞,帝性仁孝,乃天下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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