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萧玉嗤笑道:“看望不带慰品?虚情假意!”
风依云连忙上前一步,微笑道:“来得匆忙,我与姐姐只想着赶快来看看琉璃婢,一时没有顾上旁的,连大氅也没披就赶过来了。空手来的确不妥,难怪昭仪挑剔,可这也是情急,还望您容我们先看看妹妹,明日来定不会两手空空。”
吕萧玉冷哼一声,翻着白眼走开了,“本宫难道在乎你那三瓜俩枣的!”
风依云笑着跟上了他,三人一同入了内殿。屋中窗皆被厚厚的帘子遮挡,因而白日里还点着灯,风和半靠半趟在卧榻之上,一旁仅有一位内侍在伺候饮药。她身上已换了干净的里衣,看着整洁,只是脸色并未好转,还是一样的惨白,眼神也暗淡了几分,半睁着转向来者,待看清来的是谁后,风和露出了个虚弱的笑脸。
吕萧玉连忙迎了上去,一把夺过了内侍手中的药碗,自己上前喂药,没喝几口风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吕萧玉连忙放下药碗给她拍背顺气,恼道:“这群老头子只会开些苦汁子,旁的本事半点也没有!孩子呕得嗓子都哑了怎么还喝得下这样冲鼻的东西!”
“良药苦口嘛……咳咳……”风和勉强止了咳,冲吕萧玉道,“叔叔,这药喝得我嘴发苦。”
吕萧玉立时起身道:“叔叔这就去给你找些蜜饯清清口,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还想喝些清甜的汤水……只是不想麻烦叔叔,叫人……叫人去尚食局取些就好……”
“这怎么行,我不放心!叔叔马上就叫小膳房去做,很快就好。你放心,这次叔叔全程盯着,绝不叫人再害了你。”说罢吕萧玉便把药碗往内侍手里一塞,起身往外走,直奔着小膳房去了。
风依云识趣退到门边,屋中只有风和、风临,与那位捧着药碗的小内侍。风临没有说话,只是不着声色看了那人一眼,风和微笑道:“没事的,再说……叫他出去,旁人会起疑的。”
风临皱着眉盯了她一会,道:“你的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咳咳……”风和喘了一口气道,“毒药太烈,伤了喉咙吧。”
风临盯着她,眼也不眨,像是在审视什么,“是谁害你?”
“三姐呀。”风和语调随意,答得飞快。
风临低声道:“陛下在宫中下了死令,连吾都不知详情,你一个刚刚转醒的怎么知道谁害了你?”
“是三姐啊,这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吗。”风和轻声慢语,脸上挂着她惯有的那种微笑,那副轻快的模样令风临开始质疑起自己的眼睛。
“算了,咳咳、不打哑谜了……我知道姐姐想问我什么,不就是那毒怎么回事么?”
风和微笑着吐出了四个字:“是我下的。”
哐当一声,一旁跪地的内侍慌乱地捡起坠地的瓷碗,手被划了七八道血口子,他也顾不上喊疼,颤抖着哀求:“殿、殿下,奴去换一个、去换一个新碗。”
风和只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声道:“不许去。”
那内侍面如死灰,匍匐着跪在地上。
风临漆黑的眼睛盯着风和,道:“所以,是你杀你。”
“也不全是。”风和笑道,“三姐的确给我平日里的饭菜加了点料,不过是慢毒,量很少,而且只是一些扰乱神思的药材,对我的性命倒没有什么大碍。咳咳、咳……当我发现身边有三姐的人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一夜没睡!还有比这更好的把柄吗?!”
风和原本暗淡的眼睛忽迸发出神采,兴奋地举起手比划,“所以当你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是用人的时候了……我只是模仿着她的样子,给自己加了一些咯血散,只不过毕竟是自己吃,不能像她那样小气,我吃了两盒,效果很好。”
“原以为这药效不好,我还提前喝了许多生兔血以防万一,不成想吃下去立竿见影,看了我确实有配药的才能。”风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咯咯笑,而后干脆放声大笑,笑到咳嗽不止才道:“三姐在江南见到母皇的旨意时一定懵得晕头转向,她一定想不到是因为毒害我才被抓回京来!哈哈哈哈咳、咳!谁又能想到十岁的孩童会给自己下毒呢?”
风临心中的震惊逐渐消散,此刻她说不上什么感觉,或许她从未真正认识过风和,又或许她最初对风和的印象才是准确的。风临失去了对她想法追根问底的兴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你笃定陛下会惩罚她么,你可知陛下已下令封口,俨然是不打算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了。”
风和有些奇怪地望着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明面暗面有什么紧要?追不追究又有什么紧要?真正紧要的是那一点点猜忌,人只要存了那一点点猜忌,对方的形象在顷刻间便会发生扭转。甚至不需要做什么,那点猜忌会自己在心中深深扎根,直至长成参天大树。姐姐,我以为你最有体会的啊?”
风临慢慢眯起了眼,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对,我很有体会。”
风和得意地往靠枕上一倚靠,喘息道:“咳……甚至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没有证物又如何?母皇只要知道我的身边有三姐的人,这件事是不是她,也都是她了。”
这话如一阵阴风钻入衣袖,风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眼前的风和忽然给她一种可怕的熟悉感,她无端想起了武皇的那张脸,那张长年似笑非笑的艳丽脸庞。风临感觉很冷,冷得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起身,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风和说:“你很聪明,我虚长了你几岁,却不及你一半。”
风和笑了笑,给自己掖了掖被角,风临强迫自己看向她,干涩的说:“你……你下次,别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
“很伤身……你要,你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风和笑弯了眼,她难得有这样和善的笑脸,这让她看起来同寻常的女孩没有半分分别,她沙哑着嗓子回道:“知道了。”
门外的风依云轻扣门框,小声道:“吕昭仪快回来了。”
风临僵硬的拍了拍风和的肩膀说:“吾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风和甜甜一笑,点了点头。二人出去后,风和仍是保持着微笑发了一会儿呆,目光游离到地上那坨不停抖动的阴影时才重新聚焦。
风和望着那个陷入极度恐惧的内侍,忽然开口:“你会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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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出了士林宫便一路沉默,直至一处僻静井亭才停步,右手扶着柱子,左手死死握着腰边的长刀。寒江见她面色不佳,一个劲地喘息,赶忙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哪里不适?”
风依云也急忙追上来问:“怎么回事?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
风临忽拽住风依云,艰难地开口:“你说、你说我像不像陛下?我像不像?”
风依云不明所以,只当她是问长相,便答:“你是母皇的孩子,自然是像啊!”
风临猛地一栗,哀叹道:“天啊……”
她有许多的问题,风和为何要叫依云去送茶点,茶点之上究竟有没有毒药,甚至于风和最开始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亲近她?现在如果说是为了那点姐妹之情,风临自己都觉得可笑,她一个多年游离京外的皇姐,能与风和有怎样深厚的情谊呢?
可这些问题她方才没有问出口,以后也不会问。有的答案知与不知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风和还愿意扮演一个好妹妹,她也乐意去做一个好姐姐。
她只是没来由的心慌,当她看着风和那张笑脸时,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另一张脸。此刻她才真正的意识到,或许武皇给她的阴影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以至于她看到处事像武皇的风和时,连气也喘不上,她在风和身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风临可以忍受许多苦痛,甚至是折辱,但她没办法接受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和武皇一样。
和她一样?和那个囚禁她、疏远她、厌恶她的人?和那个带给她诛心伤痛的母亲?和那个伤害父亲、遗忘长姐、刻薄寡恩的皇帝?
不!
可没容她胡思太久,远处明黄的依仗已渐渐逼近,风临缓缓举起手,冲着居高临下的武皇行了一礼,“拜见陛下。”
这是去往士林宫的路,与她们相遇似是意料之中,武皇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丢下一句:“无事便出宫去罢。”半刻也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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