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你的嘴!!”
皇夫大吼一声,脸色雪白,一时不防情绪激涌,猛地从口中吐出血来。
一丝丝血顺着指缝滴下,雪白的衣襟立刻为其所污,更显凄凉。
“南玉!你怎么样……”武皇心惊,赶忙伸手去扶,不想双手刚刚触碰到皇夫衣袖,便被他一把打开。
“咳、你……你到现在还想骗我,可我不会再陪你演了!当初我便说过,继儿走后,我只临儿一个女儿,我求你容她,我甚至不要求你去疼她怜她,我只求你容她!可你如何做的?她也是你的女儿,风迎,她也是你的女儿!”
武皇脸上显出痛苦的情绪,站在榻前收回手,在皇夫鲜明的痛楚面前,终于卸下一点伪装,道:“朕也没办法……她没被选中……朕总要为江山社稷着想,总要……为日后的储君想一想……”
“你还在胡说!!”皇夫一拳锤在榻上,没忍住又呕了口血。
武皇心中巨颤,俯下身道:“南玉,别再说了……我们不说了好不好?你不能再激动了,这都是朕的错,你怨朕也是应当,朕都接受。只是你身子要紧,且缓着来,只要你养好了,朕日后定补偿你!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想想依云……我们不是还有依云吗?”
她柔声劝说着,皇夫却不为所动,伸出手,缓慢却坚定地推开她,吐血道:“滚……给我滚……”
这种来自皇夫的拒绝与厌恶,武皇从未见过。
武皇心中突然有一丝慌,她一把抓住皇夫推她的手,像是于政局利益交换般,用能拿出手的好处去示好皇夫,扯出笑道:“南玉,风临走了,你与朕都很难过,但人总要向前看,女儿……南玉,你若想,我们还可以再有女儿的,朕愿意——”
哪知皇夫像听到什么惊天谬言,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她,眼中怒意霎时如惊涛骇浪,大吼道:“闭嘴!!滚,现在就滚,你给我滚!”
武皇脸在一刹那灰了,呆在原地看着他,手僵在空中。
痛楚夹杂着悲恨,被这急火一激,皇夫眼下如何能经受得住,霎时张口喷出一股血来。他身躯为巨大痛苦折磨,简直直不起身,但仍强撑着一口气,去狠狠推开武皇,“滚……你我从此两绝,再不必见了……滚……从我的人生消失,滚出去!!”
一股失控的恐慌席卷心口,身子被推得一晃,武皇低头看了一眼,像是突然回魂,一把抓住皇夫两只手,强硬地止住他的动作,颤声道:“住嘴……”皇夫此时何等虚弱,自然不敌她的力气,只能以发红的眼睛恨望着她。
武皇被那双眼里浓烈的恨意刺痛,不由激动起来,抓着他的手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朕?为什么不肯理解朕!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南玉……你要理解朕,朕也不好受!”
皇夫冷恨地看着她,血珠一滴一滴自下巴滴落,“呵……你说,因为临儿没有被你选中,所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来日储君,她只能落得这个下场,像你的皇姐皇妹们一样?”
武皇皱眉。
皇夫冷笑道:“凭什么?你是谁啊?”
武皇双目瞪圆,抓着他的手吼道:“朕是皇帝!是武朝的天子!你说朕是谁?!朕这一代,绝不能出现当年的乱象,朕绝不容许!你也是同朕一路走过来的,你为什么不理解朕!”
“呵……”皇夫冷眼看着她,白无血色的脸露出个讽笑,“正因我是同你一路走过来的,所以风迎,你骗不了我。”
“江山,储君,避祸?呵呵……没有这些,你就不杀她了吗?”
皇夫缓缓直起身,竟反手抓住了武皇手腕,迫近着她道:“你说你梦到继儿了?呵……告诉我,是什么心情?怎么不说话,我看你眼圈暗红,你是伤心了么?你伤心过。
梦里你和继儿说话了么?你敢和她说话么?你一定没有说。
无论是愧疚还是心虚,愤怒还是伤心,你若不在意,就不会产生影响行动的情感,你就是这样的人。那你为何会如此?你心里还在意临儿,或许你还爱她,毕竟从前你也是疼过她的,只是这爱没抵过那些更为浓烈的情感。所以不是皇帝,你也要杀她。
我太了解你了,不是无缘由的,你就像在恨她……你在迁怒她。无能的女人。”
“你……!”武皇双瞳一缩,伸手就要掐他,然而看到下巴的血落在自己手背的那一刻,她呼吸微窒,终究还是没有舍得。
皇夫冷笑了一声。
“无隙可乘的面具,滴水不漏的谎言,你一直如此……高高在上愚弄着别人,俯视着别人,从不去为别人考虑,你的眼中只有你自己,别人的苦痛对你而言不过是赏玩的曲目,平添乐趣……
你的才智使你能洞察人心,你却吝啬施舍些关怀予人,你对世事的明晰,全都用于如何给别人带来痛苦。在这件事上你很聪明,所以你总是做得很好,你总能彻底摧毁一个人,从魂到肉。”
“先皇如此,政敌如此,皇太夫如此,你一众姐妹如此,你的女儿如此,我也如此……
像他们一样,你也成功的摧毁了我……我现在虽还活着,不过空会喘气罢了,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困在你的牢笼之中,看着你如何摧残我的血肉,践踏我的尊严,磨灭我的情感……
你,成功的让我后悔过去人生的每一刻。”
沙哑低沉的话语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武皇的心脏,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痛楚,这痛带出股无力感,她觉得心里突然空得厉害。
“风迎,你知道听到临儿死讯时,我什么感受吗……”
“我想死。”
“继儿遇袭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临儿走时,我也不在她身边,我都不在……放着她们一个人,孤零零地给人害,我却不在……天下怎么会有我这样的父亲?”
“我根本想象不出她是怎么死的,因为想象不出,所以我噩梦不断,都是她不同的死法。”
“听说她的抹额和刀都被血浸透了,你怎么不拿给我看看?你既做了,还藏着做什么,拿来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的杰作,好叫我死更得快些。
……风迎,你真的无动于衷吗,对那血……那是,我们女儿的血……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武皇说不出来话,痛苦合目。
皇夫的手慢慢伸向她的脖颈,虚弱无力地扼住,他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沾血的衣袍上。
“你说要还我一个女儿?好……我只要临儿这个女儿,还我吧……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武皇彻底失去了力气,蹲在地上任由他的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而她的手,缓缓伸向皇夫的脸庞,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泪,捧住他的脸。
他们二人就以这样痛苦的姿态僵持在原地,每一时每一刻带给对方的只有伤害。可武皇不愿松手。
一阵脚步声飞快疾来,不待武皇反应,便被人一把拽开,竟被大力拽出了内殿。
视野中白发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廊厅一转,彻底不见。
武皇怔怔停住脚步,许久才回头看,见是风依云。
此时的风依云似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后退了一步收回手,整个人如惊惧的小鹿,对着武皇的眼睛,颤声道:“母皇……您、您放过父亲吧……”
“你说什么?”武皇转过身盯住他,那表情简直如头将欲吞人的猛兽,眼神阴沉可怖。
风依云身躯微颤,他两手紧紧攥住衣袖,被这表情骇到了,可想起刚刚父亲的模样,他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又说了一遍:“放过父亲吧,母皇,他、他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风依云与皇夫实在太过相像了,这样站在那,就好像年少的皇夫在看着自己……以惊惧的眼神。
这眼神落在武皇眼中,深深刺痛了她,令她无端起一股怒火,她简直难以忍受!
武皇大步来到风依云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吼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朕!”
风依云给这声吼惊了一跳,肩膀传来疼痛,面对近在咫尺的阴沉血红的眼神,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些话,整个人发起抖来,连牙齿都在打颤,上牙下牙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母……皇……是不是您……她,是不是您……”
哪想武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而自顾自地抓着人道:“你不该这样看着朕的……你怎么可以对朕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叫朕滚……朕也没办法啊!朕自小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朕只会这些,朕有什么办法!你不许这样看着朕!你不许怕朕!”
“都围着朕索取算计,谁问过朕想要什么!她们算计朕,朕凭什么不可以杀她们?当初朕被投毒、被刺杀的时候,谁管过朕,朕怎么熬过来的,你不知道吗?她们不该死吗!
朕不这样做,朕要怎么办?有谁帮过朕吗?
你却……这样说我……朕或许有一两件做错了,可唯独你,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唯独你,要理解我啊……”
话音渐渐熄灭,她深深低垂下了头,辉煌的冠冕挡住了她的面容,也遮掩住了她此刻的情绪。
风依云不知何时已满脸是泪,他抖着身子望着武皇,唇齿的颤抖没有缓解,反而更重,牙齿碰撞的声音几乎要盖过了话音,“陛下……您放过父亲吧……”
“求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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